光锻炼身体还不够,身边还要有一个靠谱的医生,能够时时照料。
正好上次和冯紫英见面的时候,听他提及,他有一位儿时蒙师,姓张名友士,学问渊博,兼通医理。
张友士早年进学,有秀才功名,接下来却时运不济,屡试不第,蹉跎至今。
这次是从冯紫英里得信儿,说京中可有捐官,便带了儿子来,一并谋官,结果进京晚了,捐官的门路断了,只能在京中盘桓,等待时机。
在《红楼梦》文本中,张友士为秦可卿诊过脉,把她的病因病情穷根溯源,原原本本诊断了出来。
从这一点上看,张友士学问如何,暂不讨论,在医理上,却堪称国手。
正是薛蟠需要的人才。
此次去见冯紫英,让他介绍张友士认识,薛蟠打的主意,是要把他招揽过来,做自己的保健医生。
薛蟠出了梨香院的侧门,从宁荣二府的夹道里出来,转到荣国府大门外,小厮已经从马厩里把马牵出来,等在那里。
薛蟠走过去,正要翻身上马,忽看到荣国府的角门外,有一老妪,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在畏畏缩缩地,在那里探头探脑。
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走过去问道,“这位老夫人请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老妪正是刘姥姥,带着外孙子板儿,一进荣国府来了。
刘姥姥一大早便起身进城,将将来到荣国府门外,只见这里高门深第,连门外守着的门子,也一个个锦衣华服,不觉自惭形秽,不知道该怎么上来招呼。
正踟蹰间,抬头看见一个相貌堂堂,面上带着和煦笑容的少年走过来问好,忙把身子躬到地上,颤声说道,“老妇不敢领公子的好,我是来找府上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却不知怎么找他。”
薛蟠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周瑞家住在后街,你从这边绕到后街,一问便知了。”
刘姥姥连忙躬身谢道,“多谢少爷指点。”又拉着板儿,让他也给薛蟠行礼。
薛蟠摆手笑道,“老夫人不用多礼。”
他此番过来,只是想跟《红楼梦》文本中浓墨重彩描述的知名人物,打个照面,手头有事,也没和刘姥姥多聊,转身上马径自去了。
刘姥姥按照薛蟠指点,绕到后街,打听到周瑞家所在,上门说话,几句话便被周瑞家的摸透了来意。
刘姥姥多了一句嘴,“我先前找到前边儿,看到门外两个老大石头狮子,甚是威武,吓得我不敢靠近,正发愁呢,万幸有一位公子,上来问话,我便与他说是来找周嫂子你的,多亏了他给我指路呢。”
周瑞家的奇道,“哦?府上倒是有几位年轻公子,不知道姥姥见到的是哪一位。”
刘姥姥便边比划边说道,“那位公子身材修长,面容和善,还没说话脸上就带着三分笑意,说话还十分客气,叫我‘老夫人’,我哪配得上这个词儿哟。”
周瑞家的想了一下,便笑着说道,“听你这么说,我知道那位公子是谁了,虽然不是府上的公子,但是关系也不远,正是我们太太娘家妹妹的儿子,我们叫表少爷的,姓薛,日前方进京,如今正借住了府里。
“这位爷别看年纪小,现在才不过十五六岁,但是本事可不小,进京没几天就捐了官身,谋了实缺,如果在崇文门税关衙门当差,管着京城各门的税收,姥姥进城来缴的税,就归着他管呢!”
刘姥姥连连叹息道,“难怪!难怪!也正是这样和气的爷们儿,才能做得这样的大事!”
周瑞家的听说刘姥姥与薛蟠照过面,又是薛蟠指点她来找自己的,对她今日所请,便上了几分心,让一个小丫头到前面去看府里情况,等贾母房中摆过饭,便急忙忙带刘姥姥往前面去,拜见王熙凤。
王熙凤见过了刘姥姥,又听周瑞家的提及,薛蟠与刘姥姥照过面的事情,本来就要做的人情,看在薛蟠的面儿上,更要做实了,除了原本要送给刘姥姥的二十两银子,自己又额外拿出十两,一并与她。
刘姥姥得偿所愿,满心欢喜地去了。
再说薛蟠这边,来到与冯紫英约好的酒楼,先到订好的雅间坐下,等了一会儿,冯紫英才带着张友士进来。
薛蟠见了二人,连忙起身拱手道,“冯兄,张先生,这边请坐。”
冯紫英和张友士坐下,冯紫英开口说道,“文龙兄,这便是我儿时的蒙师张先生;张先生,这位是金陵薛家的大爷薛蟠,字文龙。
“他比先生早进京几日,正好赶上捐官的事情,便捐了一个正六品的承直郎,现在谋到了崇文门税关衙门副提举的缺,已经走马上任了。”
张友士也是江南人士,老家是松江府的,自小饱读诗书,可惜只在三十来岁年纪,才中了个秀才,其后数次乡试,都榜上无名。
十余年前游学进京,在冯府上坐了一年西席,为那时才四五岁的冯紫英启了蒙,由此结下情谊。
其后张友士便返回江南,继续攻读科举,却屡战屡败,至今年过五旬,已经到知天命之年,科举的心思才淡了下来。
先前从冯紫英的信中,知晓京中有捐官的门路,便带着儿子一起进京来,想要捐个官身,没想到迟来一步,抵京的时候,受舆论压力,捐官的门路已经关上了。
张友士便想给儿子捐个监生,去国子监坐几年监,期满之后,也算有了谋官资格。
至于他自己,一来年事已高,不想再多事,二来和儿子一起坐监,面子上也不好看,就暂且不论了。
可是,他投奔的冯家,是武将出身,人脉关系都在军中,在国子监那边找不到门路,捐监生的事儿,也蹉跎下来。
张友士身为江南人士,故交亲友中,自然也有一些官场人脉,可惜大都在外省,在京中也暂时没有门路。
正愁烦间,闻听冯紫英要给他介绍一个少年才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跟着来了。
一见薛蟠,不禁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位俊才也太年轻了。
张友士虽然年纪痴长几岁,却不敢在薛蟠面前托大,拱手笑道,“老朽见过薛大爷。”
薛蟠连连摆手道,“老先生不要如此,小可表字文龙,老先生叫我文龙就好。”
张友士拱手道,“那老朽就逾越了,叫一声文龙;文龙也不要先生来先生去的,老朽表字成朋。”
薛蟠于是便以“成朋先生”相称。
薛蟠开门见山道,“我听冯兄说,成朋先生想要为贵公子捐个监生?”
张友士苦笑道,“文龙见笑了,我们张家,也算是耕读之家,只可惜老朽与犬子在科举上,都差了点运道,老朽年过三十,才进学考中秀才,之后屡试不第;犬子中秀才倒是比老朽早了几年,但是之后几次乡试,也都榜上无名。
“老朽在科场蹉跎半生,已经吃够了此中苦楚,不想让犬子重蹈覆辙,此次进京,本意是想捐官,怎奈又迟来一步,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犬子去国子监坐几年监,期满之后如果能谋得一任县学教谕,便足慰平生了。
“怎奈去了几次国子监,都说监生名额已满,只能坐等来年。”
薛蟠说道,“在下家中姨丈,乃是荣国府二老爷;我现在衙门的上官,是翰林院出身;姨丈家大表兄的外家,曾任国子监祭酒,我回去问一问,一定让成朋先生家世兄,尽快入监。”
张友士闻言,连忙拱手谢道,“多谢文龙厚意,老朽实在无以为报。”
薛蟠摆手说道,“成朋先生这话就外道了,我已经点好了酒菜,咱们边喝边谈。”
酒菜上来,三人推杯换盏,相谈甚契。
薛蟠本就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和冯紫英虽然才见了几面,但脾性颇为相投;张友士年纪虽然比他二人大了许多,但现在有求于人,也颇能放下身段,再加上到处游学,见识广博,谈吐也颇有趣。
一时酒足饭饱,换上茶来,薛蟠才说起正事,道,“成朋先生,不才如今在崇文门税关衙门应卯,管着京中各处税关,庶务繁杂,往来公文繁多,但是我年幼无知,文笔不堪,听冯兄弟说,成朋先生学识渊博,文笔练达,想请先生帮衬一二,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其实,这个时候,像张友士这样,在科举上不顺利的文人,到官员手下入幕做师爷,是一大门路。
江南绍兴地界,甚至把此道发展成了产业,在当下的官场中,很是有一批“绍兴师爷”,为各级官员出谋划策、查漏补缺,为国朝政治生活发展,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张友士早年既然做过冯府的西席先生,自然不会排斥做师爷。
不过,好的师爷和幕主,也存在双向选择,幕主选师爷,师爷也会选幕主。
才是正六品崇文门税关衙门副提举的薛蟠,并不算是一个好幕主,主要是因为税关衙门在当下国朝的政治版图中,不受重视,在一般人看来,前途有限。
张友士便有些踟蹰不定。
冯紫英在旁边说道,“先生,你前日不还跟我说,京中今冬流行的蜂窝煤,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是一个足以影响国计民生的大事嘛!先生可知,这个蜂窝煤产业,是何人首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