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上任第一个命令,就是让衙门所辖各处散关的税丁,分成三批,每三日派一批到衙门来集训一次,虽然集训的待遇不错,管吃管住,但毕竟也是打破常规,税丁们颇有怨言。
但是,下面的各散关大使、吏员们相信,等薛蟠把免费发放棉衣、公服的事情一宣布,立即就能消除税丁们的怨言,并且从此赢得税丁们的真心拥戴。
月银只有区区一吊钱,和荣国府二等丫鬟月例相同的底层税丁,脱掉公服,也都是普通百姓,做税丁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现在的百姓,大都是淳朴老实的,要求也低。
那些被薛家商号聘用的逃荒灾民,只要给口饭吃,能过活下去,就别无他求了。
薛蟠给整个崇文门税关衙门在册的二百三十一名税丁,每人做一身棉衣,两套公服,总花费不过才三四百两银子而已,就能尽收人心,实在是太划算了。
况且,这份钱还不是薛蟠自己掏腰包,而是用的衙门的公使钱,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谁都挑不出错来。
前任崇文门税关衙门提举卸任的时候,给韩涛、薛蟠留下来一千多两银子的公使钱,就这还是前任提举调任之前,突击花销了一番,要不然公使钱还会更多。
韩涛是做了几十年的老翰林,自命清高,虽然家境不富裕,但还能过得去,不屑于贪昧公使钱;薛蟠就更简单了,家中豪富,这点钱根本不放在他的眼里。
现在调出一些来收买人心,算是两便之法。
后面又说到,今后每个月会给各散关大使、吏员五两银子的额外补贴,就让下面众人莫名惊诧了!
这份钱,自然也是从公使钱里出,实际上就是韩涛、薛蟠这两位上官,把本应用在自己身上的花销,变现发放给了下面诸人。
这样大公无私、普惠众人的举动,在当下的朝廷各衙门里,可谓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刘汉帝国全面继承前明,在官员俸禄上,也不例外,官员的俸禄,实在算不得丰厚。
像韩涛这样正五品的官员,每个月的俸禄,才不过十六石而已,一石抵银一两,一个月才区区十六两银子。
还比不上荣国府里,贾母、王夫人、邢夫人三人每个月的月例呢,她们三人每个月的月例是二十两银子。
不过,当下,二十两银子,就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用度了。
如此算来,韩涛的俸禄也不算少。
而且,朝廷每个月在俸禄之外,还会有一些官阶、官职补贴。
但是,十六石是正五品的俸禄;像薛蟠这样的正六品官员,每个月的俸禄就只有十石了。
薛蟠昨天请冯紫英、张友士去酒楼饮宴,开销都不止十两银子,一顿饭一个月的俸禄就没有了。
下面的各散关大使,官阶有八品的,也就九品的,每个月的俸禄更是只有五六石;不入流的吏员,俸禄就更少了。
他们要是光靠俸禄,在京城之内,根本生活不下去,毕竟他们都不可能是一个人,而都是一大家子,虽然不像荣国府那样足有三四百号人,但是家里算是丫鬟、婆子、仆从,也得有一二十人。
当然了,这些散关大使、吏员,在正当俸禄之外,还会有外快,而外快往往是俸禄的数倍,乃至数十倍。
那些外快倒也不全是贪污税银,不过受贿是肯定的了。
薛蟠改革崇文门税关税务,贪污受贿,是肯定要严查的,尽管知道在当下的政治环境下,肯定无法杜绝,但也要尽可能把影响降到最低。
而贪污受贿,才是这些散关大使、吏员们的切身利益,一旦触动,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处置不当,引发骚乱动荡,都是可能的。
所以,在正式动手之前,薛蟠先赏下去一颗甜枣,在俸禄之外,每个月额外发放五两银子的补贴,虽然还是无法和下面人的外快相比,但也算先表明诚意了。
能够在税关衙门厮混的人,都不是蠢人,就算不能确定,也能隐约猜到一些,薛蟠此举的用意。
接下来,就看谁是真聪明,谁是假聪明了。
不论如何,薛蟠此言一出,底下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贪污受贿毕竟有违朝廷法度,虽然大家都在做,但是心中总是不安稳的。
现在每个月多出来的五两银子,拿得却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大家怎么不为之欣喜?
薛蟠是个痛快人,话既然说出去了,便不会拖着不兑现,当即命人取出一盘银子来,亲自过称称量好,每人五两,发放到底下众人手中。
众人接过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笑容更盛了。
然后薛蟠请韩涛先行,带着众人,出了衙门正堂,向院子侍立的税丁,宣布了发放棉衣公服的事情,果然引得税丁一片哗然。
薛蟠命人把准备好的棉衣公服搬出来,摆在堂下,命税丁排好队,依次上来领取。
税丁上前,薛蟠把棉衣公服递给韩涛,再由韩涛亲手交到税丁手里。
前两个领取棉衣公服的税丁,笨嘴拙舌,捧着厚实的棉衣,崭新的公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第三个上前领取的税丁,为人机灵,从韩涛手里接过棉衣公服之前,抢先一步,跪倒在地,给韩涛磕了个头,口中高喊道,“小的多谢提举大老爷厚赐。”
韩涛被他这突然一搞,不禁失笑,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在哪里当差?多大了?”
那个机灵的小子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回道,“小的名叫胡东,在卢沟桥关口当差,今年十九岁了。”
韩涛不过是随口一问,当下点头说道,“很好,今后要用心当差。”
胡东连忙应道,“是,小的一定谨遵提举大老爷教诲。”
言罢,双手在身上抹了抹,才从韩涛的手里,接过棉衣公服,喜滋滋地走到一旁。
前面那两个税丁看到胡东的举动,忙回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向韩涛磕了个头,说了一声,“小的多谢提举大老爷。”
韩涛摆手说道,“免了免了!后面的也都免跪。”
第四个上前来税丁,正要作势跪倒,闻言身体僵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蟠笑着说道,“大家活儿听韩大人吩咐,都不用跪了。”
第四个税丁便不再跪,只喊了一声,“多谢提举大老爷。”领了棉衣公服,退到一边。
崇文门税关衙门下辖十三座散关,共有二百三十一个税丁。
薛蟠命各散关把人分成三批,每三日派一批到衙门来受训,也就是说,衙门这里受训的税丁,总数都在七八十人之间。
税丁们依次上前领取棉衣公服,忙忙乱乱,也用了小半个时辰。
韩涛虽然听了七八十声税丁的道谢,心中很是满足,但是身体精神却颇困顿,棉衣公服发放完毕,立即会后堂休息去了。
薛蟠留下给税丁们训话。
先命众税丁换上公服。
前几日的集训,薛蟠看到前来受训的税丁,高矮胖瘦不一倒也罢了,身上穿的也五花八门,这才起了统一着装的念头。
等税丁们换上公服,回来列队站好,虽然队伍歪歪斜斜的,连后世高中生军训都比不过,但衣着统一,几十人这么一站,相比起之前,已经多了些气势了。
薛蟠给税丁定制的公服,也没有标新立异,不过是时下官场最普通的公服样式,用料选用的也是最廉价的灰粗布,并在前胸后背,明晃晃地各印了一个“税”字,以作标志。
毫无美感可言。
但是,公服嘛,讲究的也不是美观。
看税丁们一个个稀罕欣喜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对这身公服,很是满意。
能不满意吗?
以他们一个月一吊钱的月银,养家都困难,哪还有闲钱添置新衣?
身上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大人穿过了改小给孩子穿,一件衣服传几代,都是常有的事儿。
现在衙门免费发放新衣,虽然用料廉价、样式朴素,但对这些底层税丁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可挑的了。
如果不是薛蟠有明令,今后上班一定要身穿公服,谁敢不从,查处到之后,不仅要受责罚,屡教不改还有可能被革除职务,大家都要把这两身公服藏在家中,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穿一穿了。
薛蟠跟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税丁,也没什么好说的,训话非常实际,“我和韩大人,和以往衙门的大人都不一样,以前的大人们,来此上任,都是求财,有一开始不是求财的,最后也会变得求财。
“我和韩大人,却不求财,衙门的公使银,我们一分一毫,也不会花在自己身上,都会拿出来给尔等谋福利,求的是大家用心做事,把衙门事务做好,大家能不能做到?”
崭新的公服穿在身上,大家都知道薛蟠说的不是虚话,哪里会有第二个回答,齐声应道,“能!”
薛蟠点头说道,“很好!我今天已经吩咐下去了,取消百姓进城售卖自家的产物的税费,大家回去之后,要按命行事,互相做好监督,谁要是敢私自摊派,尽管告诉我,我必严惩不贷!听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