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骑都督田俊领突骑五千一路南下,行至介休。
……
寒风凌冽,数千突骑人马呼气成云,奔行在坚硬的冻土。
他们是六日前就奉命南下的泰山军突骑,原先的任务是遮断太原以南的粮秣供给,为太原城下的泰山军主力获取补给。
但在日前,此次率领五千突骑南下的骑大将田俊忽然得到背旗的情报,说在介休一带发现了大规模汉军的踪迹。
于是,田俊果断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战机,遂带领所部两个突骑营,三个乌桓营,计骑五千,马八千匹迅速南下。
早在出兵之前,张冲就授予了田俊南面决断之权,并令李辅、马武两部受田俊节制。
于是,从祁县至介休的道路,遍是泰山军突骑滚滚南下,秋毫无犯。
时值十一月,时间才是申时,天色却已经开始昏暗。
道路两旁的田地已经覆满寒霜,时不时能见到一些被惊吓到的老鼠在当中乱窜。
在一面杏黄大纛下,短小却满是威仪的田俊高居马,笑对李辅、马武二人:
“老李、老马,你们看着霜雪覆在田垄,来年必然又是一个丰年啊。”
李辅、马武也笑吟吟的,难掩眉宇之间的高兴。
没办法,自入雁门关之后,泰山军的进军就越发顺利了。先是打通了飞狐陉,让河北的兵源和粮秣源源不断支援到了并州战场,又连克三关,大破并州军,如今已经将太原团团围住。
可以说,至此,并州最核心的地区几乎落在了泰山军手里,距离并州被全部揽进怀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现在,又听到有一股关西援军出现在了介休一带,田俊等人就更高兴了。毕竟军功这种事,谁也不嫌多。
但这一路,田俊的喜悦到底还是有一层阴影,那就是大军穿县过乡竟然看不到多少人影。虽然他也明白这是乡人们惧怕军队,但咱们是泰山军呀,难道他们到现在还没听说过泰山军是为黔首们救苦的军队吗?
但这份小小的阴霾很快消散,因为他们很快就到介休了。
介休位于晋中,处汾河东岸,东西广八十里,南北袤八十里。其南部为山区,中部为岗峦起伏的丘陵区,北部为平原,地势平坦。
因其地沃一直是太原盆地的重县,其负郭桑麻,四郊沃衍无旷土,村落星罗棋布,烟火万家,郁郁葱葱。
所以田俊想着,再不济,到了介休也该好一点了。
但是呢?
田俊的期望很快就落空,他沿路所及遍地是废墟,他心里纳闷,难道介休这里遭了贼了?
他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在他的前方,在道边伏着一群衣衫褴褛,神色绝望的流民。他们在听到北面的马蹄声时仿佛就是一群小兽惊慌失措要避,但在来不及后,又绝望伏跪在地,磕头求饶。
这时候,在浓浓暮色中,一支威武的骑兵从烟尘中闪出,那招摇的旗帜,那精良的铁甲,那恣意的神色,无不展现这是一支铁血之师。
于是,这些流人更加绝望,因为以他们朴素的认知中,越是这样的军队越是贪暴。
就这样,人群中,童子啼哭,老弱呻吟,举目茫茫,天入地竟无一丝活路。
果然,当对面的骑兵在看到自己等人的时候,逐渐放下了马速,开始在他们周边打圈。
在他们的外围,这些骑兵越聚越多。
一开始这些流人都是伏跪着的,压根就不敢拿正眼瞧那些人,深怕一個眼神就给自己招来祸害。
但时间过去,那些骑兵却不见半点动静,有些大胆的流民就开始偷偷看。
他们看见那些骑兵整齐的立在马,神色也没有任何的凶横和贪婪,有的反而是一种好奇、怜悯和愤怒。
这些人在怜悯咱们?
就在这个时候,从那些骑兵中走来一人,个子小小的,就和他们人群中的孩童一般,但那气魄样子却让这些流民不敢直视。
来人正是田俊,他扶起自己最前面一个汉子,问道:
“你们是哪里人呢,为何会流落这里?”
那汉子哆哆嗦嗦,一句话都说不清,田俊也理解,因为他以前也是这样的人。
但就在田俊准备问下一个人的时候,这人突然哭了,然后抽噎道:
“俺们都是前面小南里的人,一群兵来咱们那稍杀抢掠,咱们这些人都是避祸逃到这的。”
田俊皱了眉,又问了几句,如对方兵力有多少,都是什么人,但却一无所答。
想了一会,田俊将李辅喊来:
“老李,你带着所部赶紧去前面,能战则战,不能战就速来报我。”
李辅毫不迟疑,领命就走了。
很快,千骑横卷,向着介休前方杀去。
在李辅他们走后,田俊让军中给这些流人一些吃食,又安慰道:
“各位乡人不用怕,咱们是泰山军,是咱们黔首穷人的队伍,现在南下专门清剿害人的土豪。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咱们泰山军,咱们到了地方,恤老怜贫,开仓放赈,救济饥民,最后稳定了还会给大伙分地。所以你们不用怕,有咱们泰山军护着你们,谁来都害不了你们。”
听到这么一番话,众流民窃窃私语,但没人吭声,显然他们知道泰山军,但从这些人的表现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印象。
果然,刚刚打头说话的那个,忍不住说道:
“这位将军,俺看出你们像是好人,但伱们怎么可能是泰山贼呢?泰山贼咱们是知道的,打烧劫掠,无所不做,甚至说那边河北都被他们杀到没什么人了。”
田俊被气笑了,他反问道:
“你们没见过泰山军,你们怎么知道这些的?”
见到田俊生气,那打头的流民也不敢多嘴了,只是低着头。
而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人解释了:
“将军,这些都是咱们乡里的贾家说的。”
这时候田俊明白了,他也不解释,问道:
“你们想不想回到家乡?”
众流民皆点头,于是田俊豪迈道:
“咱们泰山军从不惧流言,因为我们总是用实际行动来告诉大伙,到底谁才是咱们自己人的队伍。老乡们,你们不是想回乡吗?那就和咱一起走。”
说着田俊就跃马,对身后的众骑道:
“老百姓的家园被人占了,咱们要怎么做?”
众骑高呼:
“除贼安民!”
“除贼安民!”
……
在这一声声中,那些流人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半信半疑,最后再忍不住老泪纵横,叹道这真的是一支救难的军队呀。
而没过久,刚刚下去的突骑就折了回来,其中打头的李辅直接奔到田俊身边,禀告:
“田帅,前头的人抓住了,都是凉州军的人。”
田俊恍然,马意识到那支关西援军就在左近,遂问:
“拷问过了吗,敌军主力在哪里?”
李辅点头,但迟疑了一下,提马走到田俊身边,附耳道:
“田帅,我们前面的关西军有五万人之巨,咱们人数太少了,就这么进攻怕是不利呀。”
田俊也是一惊,又问了一遍属实不。
李辅肯定:
“我分开拷的几个,都是这么说,应该没错。”
田俊想了一会,问了一个其他的:
“那你们有没有漏掉汉骑?”
李辅有点惭愧道:
“乡社里的都被咱们歼灭了,但在咱们过去之前,有一支敌军骑兵跑掉了。咱们后发,追不。”
谁知道田俊大喜:
“好啊,就是要让那些人跑掉。”
于是,他将众军吏喊来,如下布置了一番。
……
当胡轸带着牙兵狂飙回营的时候,营盘内各军正在就食。
胡轸是慌张的,但到了营内又开始放下了马速,慢悠悠的穿过大营。
这一路,他时不时和路的西兵打招呼,这些人都是他此前的旧部,和胡轸是非常熟悉的。
他们并没有看出胡轸的慌张,反而还围了来开始对他抱怨。
有些人在说,从长安出发他们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太过辛苦了。有些在抱怨军中的伙食太难吃了,其中还有些人说,郭汜营内的那些羌胡人总是唱歌跳舞骚扰他们,恳请胡轸能将那些羌胡人调离到别处。
总之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在以往,胡轸会非常认真听这些人的抱怨的,但今天,他心里有事,一刻不愿意多呆。
在虚应了一下旧部们后,就带着牙兵穿过了。
留在原地的旧部们心里苦,只能酸几句:
“胡将主到底是不一样了,已经听不得咱们这些老弟兄们说几句真心话了。”
之后胡轸一路不停,直接回到中帐,继而中军便响起了点将鼓。
密集剧烈的鼓声很快惊醒了全营吏士,他们引颈看向中军,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各营主将倒是非常专业,第一通鼓时就已经出帐奔去中军,第二通鼓时就已经入帐等候,等第三通鼓响毕,数十名营将已经在大帐内正襟危坐。
在众将坐毕,胡轸开口第一句就是:
“泰山军已经杀来了。”
在场众人齐齐惊呼,但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的胡轸已经做好决定,既然泰山贼都已经杀到跟前了,那他必然是要一战的,不然他以后再别想带兵了。
于是他就将自己的决心告诉众人,以激励大伙的军气。
但显然,从在场的一众沉默中,众将并不认同胡轸的意思。
其中郭汜和樊稠更是连连给李傕使眼色,示意他和这老胡说说,这仗啊还是要从长计议,如今敌军来了多少都还没弄清呢就要和人家决战?
再且了,打也不是不行,但得先拿出个章法来啊。总不能让他们凉州兵打,然后让并州兵和西园兵坐观吧。
但不等李傕说话,就听到张任等一帮益州将齐齐站起,对胡轸恭敬道:
“如今大敌当前,我辈自当为国效力,所以请大帅下令吧。”
而这边张任他们一说话,那边庞延也站起,向胡轸求战:
“胡帅,我西园军请战。”
胡轸有点感动,没想到最先支持自己的竟然是西园军这帮人,看来他们还是心中有国的。
于是他转头看向李傕,动容道:
“稚然,你意如何?”
李傕此时颇为尴尬,他能如何?
现在连外围的雍益军马都在战,他要是说什么不战,那岂不是让胡轸为难?毕竟再如何,自己人还是要帮自己人的。
于是李傕无奈,只能道:
“愿为陛下,为太尉,血战这一场。”
李傕一说这话,这事就基本确定了。毕竟剩下的吕布等人是必然要战的。
于是,胡轸环首左右,慷慨激昂道:
“本督蒙陛下和太师的特拔,委以援并重任。如今三关以北,太原被围,此诚并州危亡之机。当此时,我辈更应激发天良,唯有誓死杀敌方能不负陛下和太师的厚恩。此战,自我而下,皆要死战到底,宁死不屈。必要让泰山贼子明白,我关西不可碰,碰就是死。”
诸将慨然,振奋精神。
于是,胡轸趁热打铁开始调度此战的阵型。
他先令吕布的并州军和张任等益州军合营,守北面。再以雍州系兵马守第二线,最后一线才是李傕等凉州兵。
说到底,他还是为李傕他们着想的。
交代完阵型,再说战术,此战胡轸总结下来为四个字:
“以守代攻。”
初以吕布等并州军为前哨突骑,先行哨探对面的泰山军人数。如敌军人数众多就先回营,凭借坚砦固守,然后再让第二线和第三线的雍凉兵马展开轮番进攻。
最终以这种连绵进攻击溃敌军。
这番布置下来,各军将心思各异,但都没再说什么。
在众人各自回营交待防御的时候,胡轸突然又说了这样一番话:
“国家和太尉养士日久,明日就是我军用武之时。我已决定,明日决战,有战无退,诸军见我大纛,我大纛不动,各军就休要退一步,谁退我就杀谁。”
说完,胡轸用冷漠的眼神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凉州诸将。
此战,有进无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