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早云退后两步，调整呼吸。

他迷之自信，猜测和叶有栖出于醋意叫自己上天台，全没料到她一通推理，把柔光滤镜一关，换成黑白色调加噪点，顿时把青春恋爱喜剧的画风，跳转到诡异事件。

和叶有栖还贴心地串联解释安艺雅前后举止的反差。

北川早云不由得对她那小脑瓜升起钦佩，坑到他的人质照片摆拍，也懒得追究。

本着好心，再提醒她远离商店街那打除灵招牌骗钱的家伙罢。

北川早云欲言又止，不对，万一说除灵不可信，拿什么新借口来忽悠和叶呢？

看向老同学的眼神变得怜悯：你那五万円是保不住了。

索性陪和叶有栖犯傻一次吧，北川早云挤出抓住救命稻草的释然：“竟是恶灵附身导致的么，难怪安同学……”

“是吧！”和叶有栖右手握拳，当做判决落定的木槌，敲在左手掌心，“第四节课一下，就带小雅去商店街那除灵……”

北川早云抬手竖直掌心，给她打预防针：“能附身的恶灵，想必很强大，你说的那个大师……”眉头担忧地拧起。

和叶有栖拉下他手腕，表示大师神通广大，前阵子自己亲自见识过，除灵仪式后，夹娃娃成功率飙升！

北川早云抽开手，底下兜一圈，复绕回身前，强调地伸出食指：“你那是被骗……偏僻角落的小怨灵影响，安同学这可是恶灵，附身的恶灵！”

和叶有栖掰下他手指的动作一顿，小手犹豫抓了抓空气，忽然竖起坚定的大拇指，信誓旦旦说：“没问题，灵幻大师会解决的！”

“那他还有别的除灵事迹吗？”北川早云反手摊平索求。

“你几个意思？”和叶有栖激动挥小拳头，“怀疑我被人忽悠，还帮着免费宣传？”

被点破心思的北川早云愣神一阵，手指间相互松开，又赶紧并拢，否决摇摆着：“不是信不过你，是我想开开眼界！毕竟，除灵，恶灵啥的，我第一次遇到。”

和叶有栖挠了挠红润脸颊，“这……我知道不多，灵幻大师之前是恋爱面相占卜出名的，我算是除灵新业务的第一个客户。”点点头，想起大师以新客户的名义给了七折优惠，她索性尝试一下。

恋爱面相占卜和除灵……二者间跨度未免太远了！北川早云替老同学被坑的钱感到不值，拿去相模神社，至少能买件挂手机的御守，或者买扑克牌，只要用心学，娱乐占卜两不误。

“你怎么迷信这些？”和叶有栖叉起腰，居然反过来教训他，又说，看在灵幻大师在恋爱面相占卜的极高准确率，她才肯花钱瞧瞧。

她拿具体事例举证，春假结束前，会长受妹妹所托，拿妹妹男友的照片请教大师，大师面相后连连摇头，果不其然，会长妹妹在小雅班级前一闹，两人一年半的恋情瞬间崩塌。

天台阁楼上水塔忽然咚的一响，北川早云怀疑是飞鸟被老同学的神逻辑蠢到不忍直视，不慎撞上水塔。

交往一年半，还特意托人占卜恋爱运势，明显是存在情感裂隙啊！

第四节课的预备铃自楼梯间飘出，北川早云懒得纠结了，介时除灵结束，安艺雅毫无反应，就说大师水平不够，让和叶认识到对方其实是花架子。

“行，放学去看看，除灵费我分摊一半。”

“嗯嗯，啊对了，小雅应该没课了，她呆在教室等我们，还是艺兴同学陪她……”

“我和她约好在教室会和，不用担心她乱跑，安同学总体来讲，还是令人放心的。”

两人边聊边下楼，顺便带上天台门。

片刻。

水塔顶呆坐的安艺雅跳落在天台不砌砖的水泥地板。

“面相……恋爱占卜……商店街……”她喃喃低语道，空洞漆黑的眼眸中，暗淡微弱的幽蓝焰火，闪烁逐渐频繁，像夜间萤火虫活跃舞动。

翻开笔记本书页，是两人刚才在天台谈话的内容记录。

少女指尖搜寻关键信息。

……

西原町商店街，灵之类咨询所。

灵幻大师是位尽职尽责的灵媒，西装革履和网站经营，让客人一接触，即留下技艺源远流长，又跟随时代步伐发展的印象，与那些尽靠口口相传的落后迷信截然不同。

对女子高中生客人呈现公式化笑容，递上名片并自我介绍，加深专业人士的形象。

他了解对方面相恋爱占卜的意愿，客气地领她离开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穿过走廊。走廊一侧墙面，张贴灵幻大师与各路富商、明星和议员的PS合影，暗示受权威与名流的关注，影响力惊人。

另一侧墙面，是型制不一，物美价廉的锦旗，落款是分布在野原市各地的小市民和企业，内容无外乎对完成委托的溢美之词——“天下第一灵能力者”、“市町的魔盐使”、“山神祭形象大使”

当客人见识了简洁的办公室，再不经意瞄到走廊的合影、锦旗，定会在内心感叹‘灵幻大师真乃淡泊名利，凭业绩说话，比外面那帮开口先报一堆头衔唬人的神棍靠谱多’

“请在此稍等片刻，我去更换法衣。”

灵幻大师听音辨识短发少女是半岛裔，口音较小，有好好纠正发音，不是中产家境，就是长期在野原市。

因此他换上交领大袖红袍，外罩黑马甲，头戴宽檐大红笠帽，上装饰有翎羽，帽绳串珠，符合半岛裔的神棍扮相。

灵幻大师轻晃点缀太极阴阳鱼的折扇，面朝少女而坐，身子蹲下一半，忽然停顿，分开和风裔并拢跪坐的腿，改成盘腿而坐。

半岛裔来自北方半岛，古时学天朝，在家中安地炕，盘腿而坐更方便将热量传导全身，读书人觉得盘腿坐不文雅，称之为“书桌坐姿”，封建王朝覆灭，新贵又改称“两班坐姿”，好附会古代的文武两班。

迁徙至群岛共和国，除了正式场合，半岛裔是不学和风裔正坐的。

短发少女在大师端详视线下，翻开笔记本，手指肚贴紧夹在书页里的照片，轻轻划出置在桌面，将北川早云的裁剪照片推送至大师面前，指尖点了点。

“来，请看看这一位……”

少女说着敬语，嗓音有些不自信打颤，收手平放在膝，腰杆挺直，显得期待又紧张。

而紧张逐渐占据优势后，她双眼刹那放空，灵魂逃避现实似的，面容失控般放松与淡然。

“我看看。”灵幻大师拾起照片。

一眼认出俊朗少年衣领是市立三高的制服样式，领结呈蓝，是学生会的成员，发型理所应当的在整体规矩的观感下，小幅度蓬松。

脸颊线条硬朗，下巴美观收紧，眉形自然，目光沉稳，第一印象尤其靠谱舒适，深得年纪大的人信赖。

颧骨饱满，嘴角微动便泛起笑意，稍有法令纹的线条，使笑容不显轻浮，多了从容，对少女的杀伤力也不小。

老少通吃的面相，再留意下双肩和前襟，前者宽阔，后者线条立体饱满，身材可以说是健壮，灵幻大师判断，但凡照片里男生没恶心人的奇怪癖好，绝对有众多追求者。

他抬眼看短发少女，姿色虽可，但在营养跟上来的年轻一辈中，不算特别惊艳，衣衫洁净而陈旧，衬衫材质硬，有中年妇女或者职场女性的风格，不如同龄女生的丝质宽松衬衣清新可爱。

灵幻大师内心轻叹一口气，外表优势不明显，还能用活泼聪慧等个性弥补，偏偏眼前的短发少女，照片递出半天还没提问题，估计是连表白都没勇气的社恐，只敢偷偷来占卜获取信心。

他正准备说辞，劝短发少女积极行动，否则缘分稍纵即逝，没料到少女酝酿半天，忽然郑重提问：“这位和我的婚姻会幸福吗？”

灵幻大师晃折扇的手一僵，婚姻？

自灵之类咨询所在西原町商店街开张，韦恩私立、市立三高和女子短大的女性客人，少说有八百，涉及暗恋对象的契合指数，恋人的出轨可能，与恋人的关系是否还能挽回等等。

短发少女的问题，耳朵听着倒新奇。

“冒昧打断下。”少女的双眼迷离，读取不出有效信息，安静下来的俏脸淡然，让灵幻大师很棘手，“占卜所需的信息务必要真实，你既然是询问婚姻，那你和这位……”

“我们正同居。”少女即答。

灵幻大师哑然，客人看着就怯生生，肯定是男方主动追求。

追求的客人却仍是一副对恋情前提忐忑不安的模样，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男方无意间的动作引起客人误会，内敛的客人不好意思挑明问清楚；或者客人过于顾虑和保守，令男方厌烦……

不过，既然是条件更好的男方追求客人，显然这对的情感还是很真挚的，只要客人能敞开心扉……

灵幻大师心里有底了，于是故意对北川早云的照片拧眉直皱。

“啧啧啧……”

见他语调凝重，短发少女淡然的伪装脱落，脸色瞬间苍白。

“啊，这面相不太好，我看是没戏了。”灵幻大师照片往桌面一扔，遗憾地摇晃折扇，借否定的摇头窥视。

很好，客人的自信心很微薄，稍微一诈，她就觉得与男友之间生出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毕竟以男友的魅力，轻易能找到其他漂亮女友。

短发少女眼眸紧闭又睁开，似乎不愿接受占卜结果，恳求道：“请您再仔细看看。”

灵幻大师观察一阵，客人的衣衫简朴，脸上的妆容倒精致，估计是家境好的男友送的，客人居然还如此不自信。

他打算再渲染情况的严重，果断回答：“这个没有必要，你回去吧。”

那天生忧郁的垂眼湿润起来，客人深呼一口气，偏过头，应该是忍着不哭出声。

灵幻大师心想恐吓得差不多，只等客人发泄一阵情绪，失望地冷静下来，他当即折扇一收，为难表示客人的恋情尚有一线微妙的转机，倘若肯尝试最贵，不，最复杂的祝福仪式，客人将顺利步入婚姻殿堂，幸福美满。

可待短发少女气息平稳，未一下转过脸来，而是先借眼角斜视，窥探，然后——

锁定灵幻大师。

房间里营造神秘氛围的烛火，忽然颤抖，灵幻大师的投影也摇曳起来，仿佛在被人摇晃警告。

灵幻大师心里升起异样，收起折扇，但烛火仍旧颤抖。

他视线移开烛火。

幽蓝诡异的焰火，在客人瞳孔中蔓延。

……

这时，市立三高的第四节课，还剩十二分钟。

三年级B班是自习课，没老师坐班。

“问几个问题。”

北川早云偏过脸。

和叶有栖提自己的椅子，从教室后排靠窗小碎步移动到教室后排靠门，另一手虎口捏着笔杆，食指中指夹紧英语试卷一边，中指和无名指夹试卷另一边，小指头偷懒失败，要承受手机挂坠的勒紧。

她的行为算违反课堂纪律，但有在教室里聚集玩手机聊天，对高考不抱期望的家伙作对比，性质不算恶劣。

比良坂澪的座位空空如也，即使她在场，只要不被打扰，风纪委员长对校园暴力以外的情况熟视无睹，交给风纪委员和各班班长处理。

“你进里面一点。”

和叶有栖对北川甩手，将老同学逼到墙壁，她椅子一拼，身子一挤，和北川凑合共用一张桌面，美其名曰不占用走道，给来往的同学添麻烦。

北川早云吐槽过老同学，拿椅子多此一举，还惹人注目，反被和叶有栖瞪一眼，不自带椅子，弯腰请教时撅着个屁股，不是更尴尬吗？

所以他这次不啰嗦了，直接扫一眼和叶空白的英语试卷：“哪道题？”

“不是问题目，是问你小雅的事。”和叶有栖悄声说。

北川早云见她手上动笔，飞快照抄自己放在桌面，快写完的英语试卷。

“怕她长期病症不好转，老呆我家影响不好？”

“能意识到，看来你还不算迟钝。”和叶有栖抄太快了，笔尖涂抹掉几个阅读题选项，改成自己的答案。

和叶有栖身上的茉莉香水稍刺鼻，她上完体育课，擦完汗仍不满意，非要多喷香水，北川早云呼吸轻缓些，说：“酒店呆不长，回安同学家见母亲，不清楚会不会再刺激她……如果呆我家久不合适，那，我和安同学去你家？”

“我家就两间房。”和叶有栖忙回头瞪他，“我和小雅一间，你难道想一直在客厅打地铺到她恢复？”

北川早云无所谓，他在家是洋室装修，不妨碍在瓷砖上打地铺。

“不行！那感觉太奇怪了。”和叶有栖坚定摇头，把自己和北川的英语试卷同时翻面，给出自己的方案。

“这样，我和艺兴同学轮流去您家合宿，可以是一周一换，也可以是四天一换，三个人怎么也强过孤男寡女。”

“安艺兴能理解，你家同意你长时间在我家合宿？”北川早云直接指出方案中的最大疏漏。

“先……这么弄着，小雅的情况实在特殊，我爸妈，额，一两个月，应该是能理解的。”和叶有栖手持水性笔在试卷上方雕刻空气，思索一阵，又乐观下笔抄写，说：

“没准待会在灵幻大师那，驱除附身的恶灵，小雅就没事了呢？对吧，那就不用苦恼同居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