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瑟瑟而抖，回身将那支价值连城的南海珠钗插在头上，在心里毒毒地想：夙烨，我就要去实施自己的计划了，你……为我祝福吧！

从此，你就要摆脱这个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的丑丫头，无拘无束、为所欲为了！

忽然转念又想到数月前，接到赐婚烨王的圣旨时，我也是这般绝望。

只是，恍如隔世！

摇了摇头，叹世事本无常。

从隐蔽处来至御花园月华池畔，我强烈抑制住自己心的剧烈跳动，最后一次细细整理了一下衣装。

澄净的碧湖中，我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雪衣飞扬，明眸皓齿，乌玉般的发髻上南海珠钗烁烁放光。

转眸一笑，桃花般的笑靥却隐隐有一丝难以觉察的酸楚。

“城，我就要去实施自己的计划了！”我唇角终于漾起一缕久违的微笑，心中却暗暗在想：阴险狡猾的夙寰，他会上钩吗？

有清风漾起，轻轻牵动我雪白的衣袂在空中款款而舞，似一朵纯洁的栀子花，有清香绵绵。

纯洁？

我嗤然而笑。

怕从今后，我已再也不是那个纯洁的小丫头阿妩！

眼角的余光看到那金黄色的龙袍越来越近了。

我起身，扬广袖，轻摇腰肢。

有清风漾起，雪白的栀子花飘了一身，轻嗅我少女纯洁的躯体。

恍惚间，遥远的天际传来母亲温柔的呼唤：“阿凤，别贪玩，早些回宫……”

有泪在心头舞。

母后，你想也不会想到一个被你两次责打的卑微宫女，一个即将堕落的无耻之女慕锦宸就是你曾经爱若生命的女儿夙凰，而她如今就要实施自己的计划，先要救了好哥哥叶煜城，然后再一个一个找你们算账！

当你知道真相后，不知会心有何想？

“阿雪……”

听到夙寰这一声唤，我平静的心中荡起了圈圈涟漪。

眼角的余光中，皇帝玉立的身影竟是近了！近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干。”

喃喃的吟诗声在我耳畔响起。

我偷眼望去，但见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长身玉立，蚕眉凤目，一股雍容典雅的书卷气笼罩周身，眉宇之间又流露出一股不怒而威的飒飒英气。

那人正是皇帝夙寰。

只见他手执一把大扇，风雅地摇动，眼睛凝视着我的漫漫舞姿，唇角含着一丝笑意。

他，倒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呢！

恍惚间，他的影像与夙烨重合在了一起，我心中暗想，夙烨年长的时候大约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不愧是父子，他们还真是有点像呢！

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想起那个可恨的家伙呢！

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没有记性，只做不觉，犹自沉醉在舞中。

眼角的余光看到皇帝朝空中轻轻摆了摆手，有两个内监躬身将一架古琴置在青草地上。

夙寰脱去龙袍，一撩月白的长衣，怡然端坐在古琴旁，稍稍停歇，伸出修长的手指。

悠扬的乐声在空中潺潺流淌，金色的阳光透过树隙，碎洒在他俊朗而威严的脸上，似点点金星，无限的华丽与优雅。

乐声渐高亢，有清朗的歌声在空中荡漾。

“秋风起兮白云飞，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

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歌声清朗略有些狂放，听在耳中，全身血液似被激荡。

此刻，我是绱徉在碧湖之上的一只白天鹅，虽娇小，但自在，安详忽有雷电炸响，我翘首翩翩而起，旋转……乐声渐疾，我匍匐在地，翻转，腾挪，宛若绱徉在百花丛中的一只紫蝶……乐声渐缓，我捧朱颜，起，扬广袖，娇不胜羞……

正随乐曲翩翩起舞，乐曲忽断，有脚步声缓缓而来。

我回眸，却见有只月白色的衣袖伸了过来，我心中一惊，却终是强忍心头巨跳，就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为何不跳下去？”皇帝拥着我的腰肢，微微笑道。

他墨色的眸子，幽深而含着与生俱来的威仪，我望着他，忽然忆起了自己已逝的父皇。

“是我阿妩啊！”我伸手揭下贴在脸上的面具，朝他大声叫道，随着这句话出来，眼泪已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渐渐有耀眼的亮光在闪耀。

我将珍藏了十年的那页纸捧到他面前，哽咽道：“你是否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

他面上现出一缕微笑，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出些什么。

有炽烈的火光嘣到了半空中，将整个宫殿撕成了两半，随即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无数巨型物体朝我横飞而来，逆着熊熊燃烧的火光，像是数条狰狞恐怖的怪兽！

他眼中猛地喷射出耀眼的光芒来，扑上来一把将我推至身后。

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在他身上，使得他双臂不由得伸展开来，将我紧紧拥在怀中。

我忽然感到有湿漉漉的液体正不断从他温暖的躯体上向外涌出，惊骇间要垂头去看，却被他死死抱住了。

“阿妩……”他眼中闪耀着炽烈的光芒正在一点点散去，轻轻将我推开，艰难地说：“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

随着这句话，他高大的身躯便缓缓倒下。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拥住他，眼泪如瀑般奔涌而出：“你妄图用狠话使我忘掉你。办不到！”哽咽声渐渐被被他急促的喘息声压下，我用力将他拥在怀里，高声叫道：“我爱你！自从十五岁那年我就爱上了你！你听到了吗？”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似想笑，又似竭力想说出一句什么，但一双凤目却如夜空中耀眼的星星般渐渐散去光亮……

“你说过要保护我一生一世，不能说话不算数……”我将他温暖的躯体紧紧抱在怀中，泣不成声。

人喧马嘶夹杂着兵戒的碰撞声一起朝殿中席卷而来，到了殿外，声音渐渐平息。

有洪亮的声音传进来：“臣靖国公罗羿参见公主殿下！皇上已驾崩，皇太子殿下令宫中人等至玄阳殿候旨。”

我嗤然冷笑，默默望着透出芬芳阳光气息的淡紫帘帏，那上面因染了鲜血而绽出朵朵红杜鹃，有一种苍凉的华丽！

复又垂首看怀中男子，有阳光筛过帘帏将碎金漫洒在他的脸上，给他俊朗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我看到他那纤细的毫毛被阳光穿透显得愈加柔软，有种青春的稚气而他微扬剑眉下一圈黑黑的长睫微微翕动，悬挺的鼻梁下坚毅俊俏的唇吻微微上翘，都似在笑。

我缓缓俯身，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一下虽极轻，但饱含了炽烈的温度。

遂将他小心置于榻上，抬头，霍然起身，迎着层层逼近的大军，展开手中那卷金黄的纸，道：“这是先皇的遗旨，我要见靖国公。”

靖国公罗羿跪伏向前，毕恭毕敬接过圣旨，才扫了一眼，一向镇定自若的面容瞬间巨变。

“什么？殿下竟然……”他没有说下去，却俯身朝我恭敬地叩拜：“臣靖国公罗羿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我仰起脸，朝向天空。

那里，被撕破了的房顶透出一缕耀眼的阳光，似一漫金沙正照耀在我光洁如玉的面庞上。

辽远的天幕，有巨鸢掠过，瞬间给万象宫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黑影。

我盈盈起身，娇声道：“惊扰了陛下龙颜，奴婢罪该万死！”

夙寰将扇子在手中摇了一摇，朝我微微笑道：“朕没有记错的话，你是乾元殿的宫女？”

“皇上神武英明，奴婢正是乾元殿的宫女慕锦宸。前几日寿诞上，陛下还赏赐了奴婢一样宝物……”我娇声低语，将眸子抬起，向皇帝悄悄瞥了一眼。

“乾元殿的宫女……”皇帝眉头微蹙，口中喃喃自语，似乎有思而未决之事。

我正在等候下文，却见皇帝将手在空中招了一招，有内侍趋步上前，将龙袍为他披上，重新系好玉带。

夙寰将显得有点凌乱的黑发往后甩了一下，不再看我，说了一句：“起驾。”

他玉立的身姿就欲要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往外去了。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大好的时机失去，我心中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狂喜。

但转念间，又想到自己来此的使命及肩负的责任，唤了一声：“陛下……”

他止住了脚步，回眸将我细细打量。

我慌忙垂首，低低道：“陛下一言不发就离去，定是奴婢有错！请陛下指正，奴婢一定改正。”

皇帝微微笑道：“你没有错，是朕造孽太多！对于烨儿，我不想再欠他什么！现在，是该补偿的时候了。”

正在这时，就见远处树影中有耀眼的金光一闪，随即有个华服丽人在众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端丽冠绝，气度端华，翩翩然若汉宫之飞燕。

皇后！

她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么重要的关头就来了呢？

皇后的驾临，似乎大大出乎皇帝的意外，他看起来有点不自在。

我上前一步，对皇后施礼，道：“奴婢慕锦宸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平静温和，但总有一种迫人的威仪。

“爱妃，朕看到锦宸在御花园翩翩而舞，忽然忆起十九年前在西陵国与你初遇的情景了。”皇帝对皇后笑道。

“臣妾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记挂。陛下言重了！”皇后微微躬身，道：“陛下方才提及西陵国，妾身突然想起了西陵国送来的那件珍贵礼物了……”

礼物？

我早就对寿诞之上，西陵国贺礼的秘而不宣而感到深深好奇，今日又听皇后念及，心头不禁一动，暗暗留意。

“西陵国国君以最心爱的婉梅公主与大氏联姻为贺礼，意图与我国修好，此事烨儿已知晓……”皇帝娓娓而言。

什么？

夙烨要纳妃！

我脑子里“哄”地一声就炸开了。

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隐藏如此之深！

如此重要的事竟敢隐瞒着我？！

看我回去如何报复他！

可，这又关我何事？

一时着急气恼，一时又为自己莫名其妙的烦躁而感到奇怪。

懵懵懂懂中，也不知皇帝是何时离开的，直到皇后唤我名字：“锦宸……”

我才如梦初醒。

“你今日来御花园是别有用心吧？”她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高贵端华的微笑，但此话一出，不斥与在我心中丢下一块巨石！

她都知道了些什么？

她又要将我如何？

皇后美丽高贵的脸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而那双清眸永远都如澄湖般通透，又深邃着一顷碧波。

因她又身兼了我生母的特殊身份，在她面前总有一种局促感。

我强自镇定，坦然应答：“皇后娘娘，奴婢在御花园只是有感而舞，并不曾有什么别的想法。”

皇后侧过身去，不再看我，口中却徐徐道：“锦宸，入了宫门，别人看到的都是你的风光无限，看不见的却永远都是万象宫的明枪暗箭！而我，入宫十九年，又身历两朝君王，这其中的艰辛和磨难比谁都有更深的体会！”

我疑惑地望着面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垂首道：“娘娘的教诲，锦宸将时刻铭刻在心。”

“你必须却要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低调谨慎！聪明不易，糊涂更难！而糊涂就是聪明的最高境界！故此，你万事需谨慎为之，切不可操之过急！”皇后侧目看了我一眼：“你明白了吗？”

我背上冷汗涔涔而下，躬身道：“娘娘对锦宸的一番悉心教诲，锦宸无以为报。”

皇后朝我挥挥手，道：“明白就好，你下去吧。”

我迟疑地望着皇后熟悉而陌生的脸，终于鼓足勇气，道：“皇后娘娘，锦宸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罢。”她温言道。

“娘娘，您为什么对锦宸这么好？”

皇后迟疑了一下，终于徐徐道：“我的女儿在九年前不幸陨于一场大火之中，她和你年纪差不多，又一样的聪明和倔强……”

轻轻的一声叹息，她侧过头去，再也不曾开口。

“奴婢告退。”我低低说了句，欲转身子往回走。

“锦宸……”

她又在呼唤我。

我停住了脚步，却见皇后趋步而来，轻轻扯了我的衣袖，将我额上的秀发拨开，细细端详慕锦添为我精心纹上的鸢尾花。

没有开口，但我从她微笑的面容上已看出了那朵神秘而妖娆的花朵正在婆娑起舞。

因为，我的背上，就有一朵同样的鸢尾花。

鸢尾花，是皇族的标记，亦是我父皇夙“鸢”的名字。

皇后温言道：“锦宸，以后你有什么愿望不能达到的，都可以来找本宫。”

我心头一阵狂跳，转而娇声低语道：“锦宸是睿王殿下的贴身侍女，每日看到殿下为晋阳王一案日夜操劳，心中就万分担忧，近日学来不少滋补药羹，都是针对身体不同阶段的补益，奴婢就是想打听一下晋阳王一案何时能够完结？奴婢也好针对调制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