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风股股,推着帆船向码头徐徐靠近,这当功夫已经距离码头不到五十丈的距离了。
那紫衣华服少年原本该是斯斯文文的世家公子,如今只狼狈的撩起衣摆,满脚是泥的踉跄的往码头上尽头跑来。
许是发现了正在靠近待泊的林黛玉一行人,那紫衣华服少年忙高举起手,向这边招呼起来:“快快救我、、、”
只是他呼救之声未毕,那身后芦苇荡中陡然飞旋出半截木棍,不偏不倚的砸在背心和后脑上。
那紫衣华服少年登时闷哼一声,直挺挺的歪倒下去。
林黛玉船上一行人见状顿时惊呼出声,因为她们赫然发现那紫衣华服少年躺倒的码头木桥下面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血水。
“呀,莫不是出了人命了吧?宝二爷?天哪,那人刚才叫唤宝二爷来着,难道是我家二爷做的?”
贾府婆子脸色大变,止不住的絮叨,将众人也唬的惊骇莫名。
林黛玉蹙着绣眉看去,只见又有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从芦苇荡中现了出来。
那白衣华服少年面朝着码头这边行将过来,似乎气势汹汹的充着那躺倒在地的紫衣华服少年走去。
但是红衣华服少年却是背对着码头,只死死的抱住白衣华服少年,试图抵制住不让白衣华服少年继续前行。
奈何他无论身量还是体格皆远不及白衣少年健硕,只被那白衣少年顶着一步步向后退。
红衣少年急道:“伦哥儿快些罢手吧,他都被你打到在地了。你若再打,真的要背上人命官司了。”
那白衣少年斥道:“宝玉你撒开手,今儿个打死了他,我上断头台也不与你想干,你快撒手。”
“呀,真是宝二爷,那白衣服的好像是姑太太家的伦哥儿,他俩怎得撕打起来了?”
贾府婆子如此一说,林黛玉顿时明白了那码头上两人的身份。
那红衣华服少年自然是二舅父家里的表哥贾宝玉,而那穿白衣服的少年却是婆子口中的“姑太太家的伦哥儿”。
能被贾府婆子唤作姑太太的,也就是自己母亲和母亲几个姊妹了。
大姨妈贾数嫁与江南甄家,如今尚健在,育有一个表哥也唤作宝玉,只是定然不在京都的。
二姨妈贾攽(ban)是庶出,嫁与史家,早已亡故,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公子,唤作史湘云。
只有三姨妈贾致嫁与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二人育有一子一女,男公子唤作王伦,女公子唤作王熙鸾。
想来这贾府婆子口中的伦哥儿定然是三姨妈家的表兄了。
一念至此,她不由的仔细分辨起不远处的吵嚷来。
只见贾宝玉一边抱顶着王伦,一边大声哀告道:“千不该万不该,是我不该约你来这儿等姑妈家的妹妹,如今酿成这个恶果,如何跟我没关系?你要是真打死了赵令凯,户部赵大人非得跟你拼命不可。伦哥儿、、表兄,你就听我一句劝吧。”
王伦闻言只寒着脸道:“今日之事,你全看在眼里,是非对错用不着我再跟你啰嗦,他既敢纠集人手跑这运河码头边儿上打我的闷棍,今儿个他就别想活着回去,还有你宝玉,若非你我之间血亲的关系,我连你一道收拾了。”
贾宝玉闻言只不住的哀求:“你若是打我一顿能舒快了,你就照我打来,只求你别再打赵令凯了,他是户部尚书赵大人的独子,比不得常人,真打死了他,你能落个什么好?舅父姑妈又能落个什么好?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老祖宗和姑妈想想啊。”
听到这里,王伦前进之势渐渐缓了下来,推据贾宝玉的力气也小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歪倒在十步开外,已经昏死过去的赵令凯,淡淡的道:“你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贾宝玉听他的语气似乎是缓和下来,忙转身跑到赵令凯身边,将他头颅微微抬起来,只觉触手之间血腥滑腻,心中一惊,一看手上已经是血呼啦一片,登时脸色大变:“赵公子,赵公子、、、?”
那赵令凯人事不知,面色惨白一片。
贾宝玉骇然,忙颤巍巍的伸手去探赵令凯的鼻息,只是刚一探去,旋即又火速收了回来。
随即一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正迎上王伦询问的目光。
“怎么样?死了吗?”
王伦此时也有些发怔,当看到贾宝玉伸出血呼啦一样的手时,也不禁脸色一变。
“如了你得意了?打死了他,你就等着抵命吧。”
贾宝玉愤愤的起身,刚想往回走,却见码头后边已经围上来一大帮子的人。
赫然都是先前赵令凯纠集的人手,足有十来个。
宝玉的小厮茗烟和王伦的小厮王奔两人堵在最前面,却是被那一拨人逼得不断后退。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少爷你醒醒啊、、”
人群中两个小厮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赵令凯惊恐的叫唤。
“令凯兄?”
“赵兄?”
“你们把赵令凯怎么样了?”
那十来人有四个华服锦衣的公子,看起来非富即贵,各个手上拿着木棍,身后跟着小厮。
王伦捡起地上半截木棍,遥指对方,冷冷的道:“怎么了?死了。你们要想下去陪他,尽管上来,我今儿个一并送你们上路。”
此言一出,对面人众无不大惊,就连船上的林黛玉一行人也是唏嘘不已。
“二爷,伦哥儿,可使不得啊。”
贾府婆子听到那赵令凯死了的声音后,顿时急切的喊叫起来。
她们这一喊,码头木桥上的众人都朝她们看来。
事实上自打贾宝玉和王伦从芦苇荡里撕扭着出来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运河上不断靠近的船只。
只是他们正处在关键时刻,也没仔细辨别,如今听得婆子们喊叫,顿时才明悟到这男女船只就是老太太派去扬州接人的船。
林黛玉只觉两双炯炯有神的眸光朝自己打量来,也不禁俏脸微微一红,别过脸去。
“林妹妹,定然是姑妈家的林妹妹到了、、林妹妹、、、、”
贾宝玉率先喊叫起来,冲着林黛玉招起手来。
林黛玉闻言忍不住朝贾宝玉看去,只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母亲所言不假,天底下竟有长得比女子还好看的男子,瞧他挥手兴招的样子,果真有些痴顽。只是适才听他劝说另一位姨表兄的言语,分明又颇有情理。这舅家表兄还真是有些意思。只是另外那个姨家表兄却、、、、”
林黛玉一边打量着贾宝玉,心中一阵计较。
如是她又把目光投向了王伦,只见他身量高挑,比之贾宝玉还高出半个头来。加上体格修长健硕,站在那里如同一杆标枪一般挺拔,给人以孔武有力之感。
论起相貌,这位姨表兄比之舅表兄也不遑多让。生的一双剑眉星目流云耳,鼻尖挺翘,唇红面正,端得一副丰神如玉的模样。
比起宝玉的穿配繁复,这位姨表兄的穿戴可谓简单,只束着一顶嵌红掐丝鎏金冠,穿着一袭月白色暗提花的对襟锦袍,足蹬白缎金玟云头靴,腰间既无配吊,颈项也无戴饰。
此等简洁的装束,倒让林黛玉微微一诧,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却正巧迎上那双澄澈如水的目光。
带着三分惊艳,三分惊讶,三分惊喜,大约再加上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林黛玉心道:“这姨表兄与舅表兄倒是完全两个不同风格的人物,只是母亲极少提说过,想来三姨妈出嫁的早两年,和母亲隔着上千里的路途,出嫁后极少走动有关。”
她在打量两位表兄的同时,王伦和贾宝玉也在打量她。
只瞧见船头盈盈俏立一个仙子般的人物,披着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上身着一件白色交领缎薄袄,外间又套着一件浅紫绣折枝梅花的无袖上襦,下身着一件白底绣绿萼梅百褶裙。腰配香囊环绦,头戴蝴蝶珠翠。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纤腰盈盈一握。肤若凝脂,眸似点漆,瑶鼻玉润,檀口如樱。
端得明**人,委实不可方物。
互相打量间,船头已经接驳上了码头木桩。
船夫正要泊船,贾雨村却制止了船夫,船上众人这才发现那一伙人已经踏上了码头木桥,将小厮茗烟和王奔两人逼到了近前。
王伦的目光从林黛玉身上移开,旋即面色一寒,拎着断木棍就要上前。
却被贾宝玉拦住,王伦怒道:“你拦着我作甚?没看到他们冲我而来吗?”
贾宝玉闻言赶紧又冲出去,拦挡在对面一众人面前,伸开臂膀道:“冯兄,卫兄,柳兄,钱兄,给兄弟一个薄面,你们就罢了吧,赵兄生死未卜,我等已经闯出祸来,再不罢手,可怎么收拾啊。”
闻听贾宝玉所言,四个公子哥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宝玉你让开,姓王的打死赵令凯,今儿个注定不能善了。我们要将他擒了绑缚京兆衙门治他死罪不可。”
“对,擒下王伦交由京兆衙门治罪。。”
“宝玉你闪开,不干你的事。”
“宝玉,贾家与四王八公同气连枝,我们不与你计较什么?但是你表兄王伦,今日非要为他犯下的事情付出代价。”
其余几人皆大叫了起来。
“你们两个快马回去飞报你家老爷和京兆衙门,就说你家公子被王伦这厮害了性命,速让他们赶紧调派人手前来缉凶。”
一个公子哥指着后面赵令凯的两个小厮命令道。
那俩小厮闻言悲呼两声少爷,又撂下狠话,转身便往芦苇荡后面跑去。
贾宝玉骇得脸色大变,口中喃喃道:“完了、、完了、、。”
王伦却是一把掀开了贾宝玉,拎着半截木棍就冲到了那剩余的七八个人当中。
只见他木棍大开大合之间,将几人不断逼退。
王奔见少爷都冲了上去,也赤手空拳的和那些小厮摔打起来。
“茗烟,你也速去,告知东城门守将郑通,让他务必给我把那两人拦在城门外。”
王伦以一敌六七也不落下风,以及横扫千军,将众公子的木棍扫退,而后抓住茗烟快速的说道。
茗烟面露为难之色,贾宝玉却一头立了起来,看了一眼船上的林黛玉,转而郑重道:“我亲自去找舅舅,妹妹远来也要府中派人来接应,让茗烟回府知会老祖宗去。”
王伦点头,冷哼一声短棍扫出,逼得四公子连连后退闪身。
贾宝玉领着茗烟从王伦身后侧身转了过去,当下一头扎进芦苇荡中,片刻后两匹骏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