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这个府上的当家主母既然发了话要传饭,底下的几个大丫头自然忙活起来,知会的知会,布置的布置。
林黛玉只被姨妈和王熙凤挟着又回转来,但见那叫做清棋的大丫头开了中庭左手第一间的门,立时露出里面的一角陈设来。
她只瞥了一眼,便见着半张紫檀漆面描金圆桌并着两把同款紫檀漆面描金靠背椅列在那边。
想来那里便是用饭的地界儿了。
贾致见她瞥了头去,便笑道:“走,瞧瞧去,那里间可摆着稀罕物呢。”
说罢便带着林黛玉和王熙凤一道走了进去,只见偌大的屋子里,只单单摆放着这张足有一丈多大的紫檀漆面描金番花独挺座的大圆桌子,并着八张圆面雕花描金一色的靠背椅子。
黛玉只瞧着这桌子十分精美,葵花盘一般的桌面造型,朱红漆面上描金彩绘花草纹十分惹眼,冰盘沿饰浮雕着四合如意蔓草纹,下面并着六个镂空番花站牙支撑着桌面,独腿连着呼应桌面的葵花圆形须弥座,座下撑着壶门式的牙子带龟角。
那几把配套的椅子同样精致已极,整套家具无不彰显着非凡的精美绝伦来。
整座屋子,仅此陈着这一套桌椅,其余再无其他。
丫头清棋正挽着袖子那丝绢小心的擦拭着桌椅,那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一般,看的黛玉暗暗咋舌。
“姨妈说得稀罕物便是这套桌椅吗?”
黛玉伸出春葱一般的柔荑轻轻搭在漆面上。
贾致点头道:“这张桌子可是咱家最珍贵之物了,合着全府上下家产凑在一起也抵不过这一套桌椅。”
林黛玉闻言露出诧异之色,王熙凤笑着解释道:“因为这套桌椅乃是御赐之物,原是当年的圣上,如今的太上皇亲手描画的草图,并内务府请了最出色的工匠一样打出来的。精巧别致自不必说,曾是太上皇的心爱物件,一应用膳都在这张桌子上,后来叔叔因治军有方,被太上皇割爱赐给了叔叔,如今只有府上来了最尊贵的客人才会施用,就连叔叔婶婶平常用饭都那边儿偏厅呢。”
贾致笑道:“今儿个不光是你来了,连凤丫头也来了,下的菜也多,偏厅那张小方桌是放不下几个菜的,这桌子又大又机巧,正好施用。”
“妹妹你看、、、”
王熙凤扶着桌面,忽然手一拨,那精美乱伦的硕大葵花桌面竟是轻轻转了起来,发出“呜呜”的细微声音。
“咦、、、这桌子竟还会转?”
林黛玉娇呼道,这等机巧的桌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王熙凤笑道:“要不咋说是太上皇老爷子亲自涉及描画的东西呢,听说连内务府最出色的工匠都花了两三个月时间才成了型的。这独挺子里头有跟轴子,周围埋了圆滚滚的铁丸子。轴子上边儿连着桌面儿,下边儿连着底座,只这轻轻一转,轴子并着铁丸子一道滚动起来,这桌面也就滑溜溜的转了起来。任你隔着多远的菜,都可转到眼前来夹着,岂不方便?最最是适合人多或者菜多的用场了。”
林黛玉只听的讶然,道:“只一张桌子便如此机巧精致,世上罕见,天家的体面当真是不可想象的。”
贾致笑问王熙凤道:“亏你是个女孩儿,倒通晓这些个机巧。”
王熙凤笑道:“我哪知道这些啊,只听琏二说的,太上皇亲手的描画的物件儿赏下来的,那边儿老爷和大老爷艳羡的紧呢,他们时不时的提说,我自然是听着了。”
“罢,休说这些了,让清棋先收拾着,等菜布其了咱们再来。”
贾致说道。
林黛玉这便又跟着出了屋子,一道又回到了余庆堂中,闲书换了茶盏,三人正吃着茶,忽进来一个丫头,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进来回话道:“回太太的话,给表小姐住的阁楼都拾掇出来了,原先旧了的纱幔床褥全都扔了,柜椅妆台也都打置了,又移了一道书橱进去,因着阁楼上许久不曾住人,有点霉味儿,我便焚了一炉熏香先捂着,只等新的被褥帷幔回来就可装上了。”
贾致闻言点头,道:“好孩子,难为你想的细致周到,先歇会儿去吧,等待会儿小厮把东西拿回来,少不得你再要忙活一阵儿呢。”
那丫头正要退下,贾致忽又想起什么,叫住了她道:“对了侍画,伦儿刚才被老爷训跑了,说喂马去了,你先给我去前边马厩唤他回来,就说马上开饭了,老爷找他呢。”
“哎,我这就去。”
那个叫侍画的丫头乖巧的应声出去。
“还找什么?我敢跟夫人你打个赌来,要是那兔崽子还在马棚喂马,只当我这个老子走了眼看错了他,这顿鞭子我也不跟他记了,一道免了。要是他早跑没影儿了,那便是我一贯认为的那样,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纨绔东西,明儿个我还要抽他。”
说话间的功夫,正是王子腾换了常服从耳室出来。
黛玉只瞧见他换了一身青灰色缎直裰,里面衬着一件淡色的夹衣,头顶带着一块方巾包了髻子,脚下蹬了一双白底皂靴,配着白净面皮和美髯,竟一扫武人的拙勇,平添几分文士儒气。
他一出来,林黛玉和王熙凤俱都站了起来。
王子腾只摆摆手让她们座下,这当自己坐到了主位上。
贾致道:“他这才好会儿的功夫,只怕了你才出去的,我倒不信他这眼见着天快黑了又跑出去耍玩去了。”
王子腾眉头一挑:“你不信且等着侍画的回话儿吧。”
说罢好整以暇的喝起了茶来。
“林丫头几时到的京都?”
王子腾一边儿喝着茶一边问道。
“回姨父的话,甥女儿晌午才到。”
王子腾闻言轻咦一声:“见过你外祖母了?”
林黛玉轻轻摇头,道:“还不曾见过呢、、、。”
王子腾和贾致对视了一眼,方才“哦”了一声。
王熙凤美眸流转,见状笑道:“本来老太太今儿是专门拍了轿马去东城外运河码头上接林妹妹的,伦儿胡闹,派人支走了那边的轿夫婆子们,指使城门小校抬了林妹妹回来,害老太太并府中太太小姐们一大屋子人白等了两个时辰,老太太不高兴了,只打发我回来看看呢。”
“啪、、、”
王子腾重重的拍一把桌子,怒道:“这个小畜生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城门校尉他都敢调去抬轿子,传到皇上耳朵里还了得?只当京畿城防是王家的私军呢,我非揭了他的皮不可。那些个听他命令的混账东西明儿个我就去把他们革了去。”
正发脾气呢,侍画疾步从前门楼子跑了进来,道:“老爷太太,少爷他不在马棚,王奔说少爷前门取了马匹便出去了。”
王子腾冷笑道:“我说的吧,他但凡长点脸,心里有个敬畏,也不会闯了祸事还能出去耍玩的。侍画,你只传了我的话去,让外面的将校去给我把那个畜生抓回来,就绑在马厩里照死了打。”
“这、、、”侍画哪敢应了这个令,只为难的看着太太。
贾致摆摆手道:“你先下去歇着吧。”
见侍画出去,贾致叹道:“打吧,打死了完事,这东西着实该打。只今天就算了,看在林丫头和凤丫头面子上,别让两个孩子吃饭都吃不舒畅。”
“嗯、、、。”
王子腾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了这个字儿。
场面一时有些沉凝。
“老爷太太,菜差不多了,可以用饭了。”
秀琴的身影从门外转了出来回话道。
王子腾和夫人贾致一并林黛玉王熙凤和王熙鸾一道便往饭厅去。
只一进门,便见偌大圆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房中充满扑鼻的香味儿来。
“哎呦,今儿个菜这般丰盛啊。”
王子腾身为本府的男主人兀自见着这一桌子的菜也不禁惊讶出声。
林黛玉只抬眸看去,但见一桌子的盘碟碗釜,大大小小三四十盘子之多,各个色香味俱佳。
一众惯都是富贵人,吃腻了美味佳肴的,如今也都各个移不开目光。
“老爷太太,这里有十二个凉盘,二十五道大菜,还有六个冷切和二十七道大菜已经备好,桌子也放不下这些,只等这里用过再现做了呈上来。”
秀琴说道。
王子腾大手一挥道:“还有那么多?我们就这几个人,如何吃得这些东西,夫人你这、、、、”
“你只带着嘴吃就行,其他的别问,这席面儿我只为着林丫头来的。”贾致白了王子腾一眼。
“哎呦,婶婶说这话也不怕冷了我和叔叔的心,我们几时都得不到这待遇。”
王熙凤痴痴的笑着,王子腾闻言哈哈笑着附和道:“凤丫头这话说得对极了,合着二十年的夫妻,你婶婶都没给我备下八个菜以上的待遇。今儿我也沾着林丫头的光了。”
林黛玉脸色微红,细声细语道:“姨妈疼爱,我自是明白的。只我们几人如何吃这么多东西,剩下岂不浪费?若然留些我们自己吃的,剩下的只赏了诸位忙前忙后的姐姐去?”
贾致笑道:“我的儿,今儿个主要是为了你来,你说如何便如何吧,全凭你心意。”
王熙凤道:“林妹妹说得极是,要我看,我们只每样菜单独分一份儿出来另盘子装了,都尝尝鲜,剩余的赏给府上的下人也是一个恩典。”
王子腾笑道:“如此甚好,凤丫头你只管分来就是。要是还多,也一并拼上几桌让外面把守的将校们也吃着,他们跟我赶了几十里路也饿着呢。”
王熙凤笑道:“这好办,你们只管瞧着便是。”
说罢她唤来秀琴清奇闲书侍画四个丫头,道:“将桌上这些菜品,但凡是切碎零烧的一样划出三分之一来留下,其余各分一份,一份留着你们府上的自个儿吃,一份送到前门楼子让那些当兵的吃。像这些整只的便留下,比方这清炖肥鸭,清蒸鲈鱼,脆皮乳鸽,红烧熊掌这类就不用分了,还有这些个烧鹿筋,黄焖鱼翅,佛跳脚,爆炒凤舌,也留下。像这种樱桃肉,荷包里脊还有宫保鸡丁之类都可以分了去,凉盘冷切只几样攒到一起,都放上。剩余还没有出来的菜一应照我的意思弄就是。”
那四个丫头闻言笑嘻嘻的应着,当下麻利的开始分,只一会儿就重新摆弄好了。
“那我们先吃着,没个外人,不必拘束,想吃什么自儿个转桌子夹就是。”
王子腾笑呵呵的道,他动了筷子,几人这才一道动了筷子。
时下天色渐暮,丫头们只掌了灯,林黛玉几人便在屋子中且吃且聊。
王熙凤及善言辞,竟说些逗人的趣闻,只笑声一波波的传出去,满是欢腾。
他们这边有说有笑,王伦那边却另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