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鹤的天赋是毋庸置疑的优秀,但到底也还是个人类。
即使她穷尽一生停留在山野之间打磨自己的实力,她的未来也仍旧是可以预期的——反正再怎么往上翻,她也不可能有甘雨这个等级的实力。
可申鹤已经是人类模板之下所能够做到的最好了。
她是纯粹的人类,没有邪眼,没有神明的赐福,光是依靠仙术的修行和個人天赋,就能够搬动那个如同小山一样的核心。
甘雨无从否认,她的这个师妹比她更像一个天生的仙人。
至少,如果让现在的甘雨回到山野,她未必有申鹤这么适应山野生活。
但申鹤终究不是个仙人。
没有成为仙人的能力,却像一个仙人一样活着,这恰恰是申鹤最大的问题。
如果甘雨和申鹤没有任何关系,她不会去打扰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一生——即使这很大程度上,只是在浪费一个凡人仅有的生命。
但至少在这条时间线上,她度过了自己想要的时间。
在贡献价值和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这两个选择之中,能够做到任何一种,都是很少见的人。
申鹤同样如此。
因为年少时的经历,她对人间烟火没什么眷恋可言。
但甘雨始终觉得,对于一个寿命有限的凡人来说,就这么生活在山野,继续在山间挥霍自己有限的寿命,而不去看看更多的风景,这是一种浪费。
而这也是留云借风真君的想法。
作为老师,祂应该支持自己的学生按照自己的想法度过自己的一生。
只要这种生活方式对旁人没有干涉,那么旁人也不应该干涉她的生活。
但真君的心思和甘雨相似。
一个并非仙人的生命,以仙人的生活方式生活,祂们以武断地方式下达了判决,裁定申鹤的生活方式不对。
至少,也该是在她对人间烟火有更多的认知之后,却仍旧选择了留在山野之间,那么留云真君无话可说。
祂也不是真的拒绝自己的徒弟,恰恰是因为祂过于看重申鹤,才会选择干涉她的选择。
“你还真是直接···”既然姜青主动说开了,甘雨自然也不在遮遮掩掩,“阿鹤她的天赋在凡人之中确实出色,但在老师看来,未来的成就有限。”
留云真君不止一次和其他的仙人炫耀申鹤的天赋秉性,祂是真的看好自己这个小徒弟。
但这份资质禀赋,是被局限于人类之中的。
人类的天赋上限确实很高,但想要摸到那种程度,光靠在山野之间苦修是不可能做到的。
甘雨虽然和申鹤交往不多,但老师如此看好申鹤,她也打算跟着照顾一番。
“我们都不希望她就这么停留在山野之间。”
姜青有不同的想法,“也许她真的就适合留在山野之中生活修行呢?”
“适不适合,总要看看才知道。”甘雨摇了摇头,“如果她来过璃月港,觉得这里的生活不过如此,那么老师也不会勉强她。”
“作为老师的学生,阿鹤当然拥有挑选自己人生如何的权力。”
申鹤人生最为困苦的时候是她的小时候,从被留云真君收养了之后,生活对她就只剩下了笑脸。
她的老师是仙众之一,本身的实力和天赋都得到了仙人的认可,而在人类社会,她的世界是七星的秘书,月海亭的甘雨。
问题是这个时候,申鹤已经不需要看生活的脸色了。
她这种实力和背景,在人类社会已经不存在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了。
可这个时期的申鹤,早就因为常年的山野修行放弃了大多数的欲望。
她没有追求其他东西的欲望,虽然有了这份实力和背景,等同于人有钱了突然间失去了消费的欲望,结果空有这份财富却无济于事。
就很难受。
姜青思索了片刻,“所以你需要我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有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未免准确。
反正委托人就在面前,何必什么都靠猜呢?
“在阿鹤上山之前,她也曾经按照一个普通人的方式生活在天衡山脚下的一个村落之中。”
“她本人似乎已经放下了这份经历,但年年岁岁,偶尔还是会回去看一眼。”
“她并没有放下。”
甘雨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她对申鹤登山之后,留云借风真君安排的仪式一清二楚。
这位真君每一次都偷偷跟在申鹤的后面,看似下山的只有申鹤一人,但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利用她不谙世事的性子做点什么,一只仙鹤就会从天而降,帮助他人生重来。
“你让我开导她的心结?”姜青两手一摊,“可我什么情报都没有,多余的事情我是没办法做到的。”
好像被过分看好了。
从头到尾甘雨就给了个名字···她不会是觉得这样自己都能够帮助问题儿童走出困境吧?
那也太难了一点。
对付申鹤这样性情固执,想法单纯的人,搞不好这天赋确实会比较简单一些。
但再怎么简单,这也不是什么都不了解就能够接下的程度吧?
“阿鹤的故事并不复杂,我不能直接的告诉你,但你确实有办法知道。”甘雨语气平静,“不如这样,我们先来聊一聊报酬,然后你在决定是否要接下这份委托。”
她并不能否认一份委托的难度,但甘雨能够增加委托的报酬。
某种程度上来说,报酬上涨了,委托的难度也就降低了。
她很有诚意地让姜青开价,然而姜青反而犹豫了。
主要他也不知道该要点什么。
财富、权势、力量。
这个世界人们需要的东西无非就是这些。
财富就算了,即使甘雨能够支出一大笔的摩拉,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消费环节。
权势···她已经决心放弃竞争,让七星自行上位了。就算能够强行扶上去一位,那也颇为有限。
“你知道北斗么?就是那位南十字船队的船长。”姜青突然问道,“以你的身份和能力,就请你照顾一下北斗船长吧。”
想来想去,能要的东西果然不多了。
既然这样,倒不如偿还另一个人的救命之恩。
“你不打算为自己要点什么吗?”甘雨似乎产生了一点误会,面色温和了许多。
“这个嘛···我想要的,还是我自己去争取吧。”姜青笑笑,“而且北斗船长救过我嘛,请你帮她,就是在帮我了。”
先把报酬谈妥,一件事情的过程自然也就轻松了许多。
甘雨并没有骗人。
这位堪称百事通的精准地盯上了另一个少女,云堇。
她不希望自己暴露有关申鹤的故事。
如果这个故事和谐美满那倒也是无所谓了,长辈炫耀小孩子的成功和快乐,即使并未得到他们的认可,也不会招来太多的不快和厌恶。
但很明显并不。
申鹤小时候的故事并不友善,这样的故事,即使是作为长辈,也不能够随意和旁人诉说。
这是对申鹤的不尊重。
所以她只能曲线回环,用另外的方式指引姜青去了解幕后背景。
姜青能怎么办呢?
他都已经收下报酬,自然不会对难度说三道四。
更何况,他也不是真的摸着石头过河。
委托的难度在于情报的搜集,但姜青大致掌握着一部分情报,只是需要合理的理由表现出来——不合理其实都无所谓了。
他的情报优势可以用到第四个版本,但对于有心人来说,两个版本还看不出来姜青身上的问题,只能算他们是真的菜,不能说姜青藏得好。
姜青根本就没法藏。
他需要情报优势去做事情,怎么可能处理的面面俱到,任何人都看不出问题呢?
只要他用了,这件事情就会留下痕迹。
一个连赌连胜的人,身上总归是有点问题的。
对于这些聪明人而言,局限于他们想法的,只是认知问题而已。
而恰巧,在提瓦特的世界之中,确实有有关于夺舍、重生这样的东西。
他们不敢确认的原因有很多,但答案其实也就这么点,姜青只要行动,结局迟早会告诉他们所有人答案。
姜青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得到答案之前,拥有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力量。
他还能相信琴的底线,可这份信任如果是扔在愚人众身上···有点滑稽了嗷。
达成了契约之后,甘雨松了一口气。
解开心结这种委托,甘雨和留云真君之前也算是想破了脑袋,但始终没有一个具体的答案。
主要是当事人都已经结束自己的人生了,她们就算想要坐中调理,也不能只对着申鹤一个人讲道理。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
年幼时期的申鹤头上挂着孤辰劫煞的命格。
事实总是教导人们要信命,比如申鹤。
孤辰劫煞,这是一种注定要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带来麻烦的命格。
尽管从事实上来说,留云真君养育了她十多年,也没有见祂出过什么事情。甘雨作为她的师姐,照样安然无恙地在月海亭工作了这么久。
但作为凡人的父母,却因此而出现了问题。
这不是对孤辰劫煞命格的偏颇,而是历史也是如此。
历史上拥有这个命格的人,结果大多和申鹤相似。
他们不同的地方在于,申鹤的老师实力强大,完全不在乎所谓的命格问题。
申鹤所能够带来的命格反噬,这位隐居深山的仙人老师根本不在乎。
命格之说并不是命运,反而像是运气。
能够扛得住一波检测,那所谓的反噬也就无从提及了。
但申鹤的母亲没能抗住,他的父亲想要救回病逝的妻子,然后外出游历,回来摸出了一本【凭命借命】的神奇秘术。
秘术要用申鹤的命去换妻子已经死去的命,他也就欺骗自己的女儿接受了这份秘术。
显而易见,这玩意儿绝对是假的。
即使是神明都不免有失去朋友亲人的时候,倘若这所谓的【凭命借命】的秘术是真的,根本就轮不到申鹤的父亲去用。
不管秘术的条件有多么艰难,七神总是能够凑齐的。
换个说法,祂们都凑不齐,凡人就更加不必多想了。
但人在行将困死的时候,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扔在了申鹤和秘术的身上。
最后申鹤拖住了秘术唤来的恶灵,觉醒了神之眼,硬生生撑到了留云真君的到来,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也因为来自父亲的背刺,她上山修行,对这些事情再也生不出多余的心思。
而她的父亲,在意识到秘术失败之后,也觉得自己愧对于女儿,最后困窘于自己的内疚和自责——真没必要。
真要觉得内疚就应该好好活着,他活着折磨自己,等着申鹤回来不原谅他或者干脆给他一枪,这才是对大家最好的选择。
但他选择了死亡。
人们选择死亡的时候往往是因为,死了要比活着更加轻松。
不过他的情况应该也有身体不支持的成分。
可这样一来,申鹤的困境就一辈子都没有答案了。
她不可能和一个死人争辩,也无法厌弃一个死人的选择。
只能一个人独自生闷气,并且永远无法释怀。
有一说一,姜青还是挺怕这命格的。
命格接近于一项考核,欺软怕硬。
它对仙人和荧这样的怪物没什么用处,说的挺好听,实际上根本伤不到这些奇葩。
但对于凡人,姜青确实相信它能够随机在路上克死两个吃瓜群众。
如果它没有这种能力,也就不配被专门记下来,以【孤辰劫煞命格】这种东西来命名了。
显然是真的有人因此而死了,而且还不止是一例,它才有资格被记录在古书之中。
对仙人它唯唯诺诺,对凡人么···它可就要重拳出击了。
姜青刚好就是这个在它能力范围之内,可以重拳出击的对象。
某种意义上来说,申鹤其实是最棘手的朋友。
姜青自衬可以不对她起恶念,这个依靠本能判断一个人是否可以相信的奇葩当然不会对姜青有什么恶意。
但她头上挂着的是大范围打击的神奇命格,不针对谁的意思也就是谁都别想跑···万幸,只是稍作接触而已,总不会就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就被克死了。
那它不应该叫孤辰劫煞,应该叫死神来了。
等到甘雨离开之后,已经有人站在了她原先的位置。
站在姜青面前的高挑美人面色淡薄,瞳孔带着被玩家们调侃为宝可梦球一样的特殊瞳色。
姜青的视线停留在申鹤的眼睛上···主要是别的地方不太合适。
某方面来说,留云真君制作衣服的手艺确实一流。
不过一个人生活,即使是在山野之间,也不可能只有一件衣服。
申鹤只是不看重物质生活,但不是一点物质需求都没有。
餐风饮露的生活可以有,没必要天天有。
留云真君对于食物也是很讲究的,荧她们也是用食物敲开了祂的洞府大门。
“我名申鹤,命格孤煞,易伤身边人。”她伸手摸了摸手边的红绳,“仙人叮嘱以此红绳锁魂,控制杀心。”
这算是简单的介绍一下自己的威胁性。
“我是姜青,甘雨拜托我尝试一下能否解决你身上的问题。”姜青颇为直接,“尽管我还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问题。”
和申鹤接触,果然还是直来直往好一点吧。
“问题···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申鹤点了点头,“但老师和师姐都这么觉得,想必确实应该有问题。”
她信任留云真君胜过她自己。
既然真君说她有问题,哪就是有问题了。
“既然是老师找到的帮手,那么我会配合你的。”她的面色平静,但话语十分认真。
她对姜青的信任度不小,但大部分来自于留云真君和甘雨。
这样也不错。
“甘雨给我寻找了另外的办法去了解你的过去,”姜青试探性地问道,“当然,如果你能够直接告诉我的话,那个复杂的办法就没有必要了。”
所谓的复杂办法,当然就是云堇的父亲编好的戏曲【神女劈观】了。
这部分戏曲在她父亲手中已经编写的差不多了,故事并不脱离基础的小英雄环节,大体上和诗歌习惯下传承的英雄故事没什么区别。
而之后,云堇进行了第二次的改编,故事稍有改变,有所创新,但也和真正的情况相差更远了。
如果姜青真的按照云堇提供的那个故事去做基础盘,那他得到的答案恐怕要歪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该不会甘雨其实知道他知道,只是专门给他找了个面子工程吧?
啊?那这,那不就是很多人都知道姜青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了么?
姜青顿觉棘手。
给甘雨这种人知道也无所谓,但如果让愚人众有这种猜测,姜青可没兴趣把下半生扔给某个地下实验室。
前提是他们还愿意给人留下后半生。
姜青不打算考验自己的意志力。
用膝盖去想,他也坚信自己肯定扛不住愚人众的拷问手段,所谓的坚持到美人计,这不过是和夜兰开的玩笑罢了。
一个人在没有国仇家恨这种深层次的仇恨和坚持时,指望意志力可以挑战拷问手段,这本身就不现实。
必须得尽快推进了。
姜青深吸一口气,越发认识到了自己时间的紧迫。
好在现在他身边跟着头号保镖申鹤。
申鹤固然有诸多问题,但唯独能打这一点,她确实是站在了人类天花板上了。
真正比她能打的人肯定是有的,但要说那些还算人类,那就有点牵强了。
罗莎琳自己也很能打,可如果说她还算个人类,那对于人类的定义未免也太大了。
总之现在罗莎琳正守在璃月港,而达达利亚则是愚人众计划的执行者,除非璃月之地还能够蹦出第三个执行官,否则姜青都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申鹤犹豫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愿意分享自己过去的人毕竟是少数,尤其是这份过去怎么想都算得上糟糕,那就更加不想和旁人说了。
更何况,还是个刚认识的人。
她也不觉得自己算是患者,自然也不会对一个并不是医生的人坦诚太多。
但她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于是思索片刻,只是侧过了脸颊,一语不发。
得嘞。
这份意外的好懂让姜青一看就明白了。
他只能按照甘雨给出来的第一条路线继续走下去,也就是寻找云堇,从她口中得到【神女劈观】的剧本,然后得到自己早就知道的线索。
姜青不免有些苦恼。
这里是狄花洲,要从狄花州转道天衡山,除非他能开传送,否则光是这份堪称遥远的道路,也足以把他最后的一点时间彻底花光。
也就是说,这是他璃月之行的最后一次下注。
这倒也不算什么麻烦,关键是,如果这个时候去找云堇,那还是要进入璃月港的风波之中。
“你要找那个叫云堇的少女?”
听完姜青的描述之后,申鹤歪了歪头,“那么,我可以帮你。”
这应该是甘雨的交代吧。
“在师姐带着我来到这里之前,她有安排过一个人去寻找那个名叫云堇的少女。”
果然没有什么巧合。
姜青长出一口气,“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云堇应该已经去了天衡山。”
不管甘雨用了什么理由,她既然这么安排了,那么肯定能在天衡山遇上采风的云堇。
那么···自己要怎么在她采风结束之前,赶到天衡山脚下呢?
“你是不是会什么传送类的仙术?”姜青问道。
他不抱希望,但···万一呢?你说是吧。
“不会。”申鹤实诚地摇头,“没有这样的仙法。”
她确实学习过不少的符箓和丹鼎之术,但传送······真要有这样的术法,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用的。
不是传送,姜青也明白了。
没有高科技手段,那不是还有简单手段(跑)吗?
只是用腿跑完这条路,就算人家是不缺时间,慢慢来的采风生活,他这边怕是也要跑掉半条命吧?
“准备好了吗?”
申鹤活动了一下身体。
“准备什么?”
姜青下意识地询问。
他有这方面的认知,但真没有这种准备。
“这里离天衡山不算很远。”申鹤抿了抿唇,“但你要去的话,还是要抓紧时间的。”
姜青盯着申鹤素白色的唇瓣,心说你怎么好意思说出不是很远这种鬼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