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44章 两全齐美(1 / 1)赵玉枝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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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表姐面上虽是不欢不喜,到底不曾横眉冷对,就这么不声不响荡了好一会儿,才在秋千落到低处时向沈天放说道:“当日的事谢谢你,但我也不是平白无故就劳烦人家的人。”

“那你打算怎样谢我呀?事先声明,除了以身相许,别的你还是别谢了,我宁可姑娘你欠着。”

“我把你这烂了嘴的东西,就知道欺负我。”

听得沈天放与冯表姐隔着秋千,有一搭没一搭的又拌嘴吵了起来,荣帝摇了摇头,连忙跟着丫环进了书房,那书房极小,临窗的一面才摆了一张鸡翅木大案,朝内的粉墙便被几行落地书架占去。

怀家果然是诗书礼簪之族。

荣帝这样想,便走到窗前拣了张圆凳坐下来,这才看清大案上摆满了薛涛笺,深红的花笺拿青玉镇纸压住,隐约露出两行章草气息的行书,中锋用笔虽然流畅,其连丝与提捺极其纤弱,断不是他上次在油纸上伞看到的笔力持重。

从书写的风格上看来,这娟秀的小字笔力虽不足,却延续了章草行书的沉静绝尘,想是手把手的临蓦过,荣帝心道,她学的究竟是谁的字?

又是谁能够穿堂入室,一脉相承的教她读书写字?他终于忍不住四下里张望去找寻怀雪的身影,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她的病还没好吗?

今日登门造访,难道又见不到她?

趁丫环上茶,荣帝故作不经意地打探怀雪:“对了,上回那药你家小姐吃了可好些?”

“我家小姐吃了小诚王爷送来的药已大好了,今儿因设宴款待王爷与沈公子,小姐亲自下厨,打发底下的人做几样我们府上家传的私房菜。”

“原来如此。”

帝都各亲贵府上,素有秘制私房菜之习俗,用以款待上宾,如此看来,怀小姐虽然年纪小,家风却极好,小小年纪,既懂诗书,又懂得打理家业,不愧出生于士大夫家,是一个极其内秀的女子。

正当荣帝惦记着怀雪,听得一阵帘栊声响,却是怀雪梳着双螺髻,穿着簇新的丝衣,缓步走将进来,微微一福:“给小诚王爷请安。”

“免了,”见她极其客套,他只得礼节性地叫起,病愈之后,她虽清减了几分,模样却像是长开了一般,婷婷玉立的站在他的跟前……

静女其姝。

怀家私房菜虽不能与各亲贵府上的八珍玉食相媲美,却因点心做得极好,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彼如那道名唤“梅花糕”的点心,盛在青瓷小碗中,形如梅花,色泽诱人,以牙箸夹上一小块送入口中,甜而不腻、软脆适中,最是回味悠长,沈天放咂嘴夸道:“似我这等在吃喝玩乐上极其讲究的人也从不曾吃过如此好吃的点心,真真赛过宫中御膳了。”

冯表姐连忙道:“这叫苏式点心,听玉儿说做这小东西可费功夫了,今儿若不是你们来,连我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吃上一回。”

“怀小姐可否与我等说说这点心的工序,将来若是想起,可以打发底下的人做去办。”

荣帝其实并不爱吃点心,但为了引起怀雪的注意,便顺着冯表姐将话接了过来,心思缜密如他察觉道怀雪对他的客套,既是一种不满,也是一种疏远。

大抵是因为那晚他误会她,于无形中刺伤了她……由此看来,他与她都是极其敏感的人。

“回小诚王爷的话,说难其实也不难。”

听得荣帝如此一说,怀雪先是搁了牙箸,恭敬的抬起头,娓娓而谈:“制这糕需紫铜模具,约摸二十余斤重,内压十九个梅花状小孔,选霜打过的小麦磨了粉,以古井之水拌成浆状,注入烧红了的模具中,搁入玫瑰、芝麻、豆沙、香猪油等十味馅心,再注入面浆,撒上白糖、红绿瓜丝,罩上灼热的铜盖子,以文火小心烘烤即成。”

怀雪每说一句,荣帝便越觉她果如他所想的敏感又细腻,若要令她改变对他的看法真是需要一个契机……可这个契机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的一颗心很是黯然。

这一头,荣帝听了黯然神伤,那一头沈天放听了“啧啧啧”地叹个不停,只觉听着都头痛,心道,大概也只有怀雪这样的小姑娘才会乖巧的听老一辈使唤,若是换作冯表姐,依她那脾气想必早就摔凳掀桌摞在一旁,不免嘿嘿地直笑。

那冯表姐见了,杏眼圆睁瞪了过来,张口便啐道:“你笑什么?”

“不告诉你,”沈天放扮了个鬼脸,趁势作出一幅知你莫过我的神情,惹得冯表姐又羞又气却又抓不到他的不是,憋着一肚子委屈扬长而去,场面当即冷清下来。

“天放,你就不能让着一点冯小姐么?”荣帝话虽软,心里却是带着责备,那冯氏走了,怀雪必不会久留,这不是让大家都自讨没趣吗?

“放心”

见沈天放挤眉弄眼地冲人一笑,荣帝深知表弟看出了他的心思,鉴于天放素来口无遮拦,深恐他又当着怀雪的面说出令人尴尬的话,便拉着沈天放告辞道:“我兄弟二人出了这大半日的门,也该早些回去,省得相府惦记,怀小姐与冯小姐两位的盛情款待,我与天放珍重谢过。”

怀雪起身相送:“那么就恕怀雪不远送了。”

……

“表哥,你心里明明舍不得,又何必装模作样的先行离开。”

因着荣帝的封地远在三百里外的济州,生母窦氏与宰相夫人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每每入帝都,并不借住各宗亲王府,总是暂居相国府。

又因荣帝与沈天放的年纪相放,沈相见荣帝不论人才志向都有人中龙凤之姿,便将他安置于沈天放的天骄阁中同住,以期长子儿沈天放能一改往日的恶习,走向仕途经济。

入夏的夜晚,天骄阁中的晚香玉花临风开放,细长的花茎,托着柔和的花瓣轻舞于窗前月下,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荣帝坐在大案前展了宣纸,原是提笔欲修家书一封给母亲窦氏,却因这素雅馨香的花朵而搅得心神不宁。

他想起了怀雪。

不过两、三月光景,渡桥上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已长成有着静女其姝一般秀美的女子。想起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即便是冷淡与疏远,也是那么温婉柔和不伤人。

他想,不仅仅只是很深刻地记下了她,也不仅仅只是满足于偶而见上她一面,倘若她能替代他在王府的两个侍妾,日夜伴他于左右,那一定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一对璧人,一段佳话。

他便提笔写了一句:花气袭人知昼暖。

彼时,沈天放早已沐浴更衣推门入内,雕花隔子门发出的“吱呀”声响丝毫不曾惊动表哥,他原只当表哥又在看资治通鉴、司马史记这等沉重得不合时宜的书集,未料到一阵晚风临窗而过,吹得大案上的宣纸“哗哗”作响,轻飘飘的飞起,从书桌掉下来落在一旁,他俯下身才要去拣拾,一截石青色的妆花衣袖突然覆了过来,表哥争从他的手中抢了过去。

这是表哥少有仓皇失措,借着他将手中的宣纸揉碎的间隙,沈天放惊讶地发现,一脸正经地表哥,也会有情动的那一刻,因此,才会极其好笑地打趣他,说他心里明明舍不得,还是要装模作样的先行离开。

“没有的事。”荣帝嘴上虽是矢口否认,可突如其来的潮红却从他的面颊迅速染红了耳根。

“喜欢一个人无论你怎么装,始终是藏不住的,”沈天放挨着荣帝赤红的脸,坏坏地吹了吹气,这才放声大笑:“不如咱们兄弟比试比试,看谁先将心上人弄到手?”

荣帝一偏头:“无聊。”

沈天放叹了口气:“唉,既然如此,看来过几日河灯节,只能我一个去了,一人身旁伴两位绝代佳人,哈哈哈哈,我真是拣到又挣到了……”

荣帝才要寻问是否又约了他们姐们,可是八月十五月圆的晚上去渡桥头放河灯,隔着纱窗传来相府大丫环的声音:“两位公子爷,宰相大人有请。”

“去回了我爹,说小爷这书正看在兴头上,改明儿一早再向他老人家请安。”

沈天放的确从书架上取了书集,荣帝一眼扫去,原只当是会真记这等淫词艳赋,不承想竟是张仲景的伤寒杂论这般医科内的书籍,低头一想,那冯氏乃冯太衣之女,如此应是好套近乎,怪不得会约他一道比试追求淑女。

听上去表弟竟然是当了真!

可他,却并不看好天放与冯氏。

且不说表弟成性,如今不过是一时贪着新鲜,单是论他们的出生与门第,就绝不可能有好结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姨父沈相,怎么可能允许独子沈天放迎娶中人的女儿为妻?

依冯氏那般烈性的性子,想必也不甘愿屈居人下,给天放做侍妾。

更何况他已听说了,冯氏虽不能以秀女的身份选入宫中,可她仍坚持要入宫,哪怕仅仅只是地位卑下的宫女……她便是这样的女子,从什么地方跌倒,一定会英姿飒爽的爬起来。

作为女子,荣帝虽觉冯氏有失温婉柔顺,可一想到她刚烈的性强,其实隐隐带着几分欣赏,就如同他,都不是甘于平庸之人,若非如此,他也断不会放下王爷之尊,在沈天放都能推搪过去的情形下,坚持去见姨父沈相。

“殿下来了。”

沈相爱兰花,闲来无事之际,总爱摆弄书房前后那一溜娇养的空谷幽兰,今晚也并不例外,他从衣袖中取手帕,正极其细心地擦拭书桌前一盆兰花上沾着的轻尘。

见只有外甥荣帝一个人前来,面上并无一丝失望之色,一如平常,和气地说道:“今儿蒙皇上所赐,我竟得一盆名唤素冠荷鼎的莲瓣兰。”

“皇上所赐,必是兰中精品,若非如此,姨父断不会如此爱不释手,”借着朦胧的烛光,那株栽培于嵌珐琅青瓷盆的莲瓣兰开得袅袅婷婷,不染纤尘。

“这形如莲瓣的兰花仅产于滇西北瘴疠横行的幽谷中,数十年间才偶为世人所得,皇上将这兰花赐给姨父事小,给想来心中抬爱姨父事大。”

“殿下来相府不久,不仅对兰花了若指掌,如今益发连世故人情都能瞧出端倪,真是皇室的可塑之材。”听姨父的意思,分明是在夸自己,可他为何用可塑之材,而不用可用之材来形容自己?

他的话中是另有深意?还是在点拨自己?

骄傲如荣帝虽有些不满沈相的言语,可作为少年失怙,又不受皇室待见的宗亲,他不得不依傍权倾朝野的姨父,因而只得不耻下问:“但请姨父指点迷津。”

沈相闻言耸动了眉头,先是不置可否,复才向荣帝说道:“今儿皇上召我入宫,说是姬贵妃这病时好时会,怕是熬不过今年秋天,可她膝下所出的太子年纪极小,就算托了皇后照拂仍是不甚放心,又不好出面向内务府的人说起这事儿。”

“想必也是怕内务府人多嘴杂,将话传入中宫,教皇后娘娘听了心生误会,”

荣帝这个五品员外郎官职虽小,却管着内廷每日的簿记,但凡宫中记档之事都经由他过目,因此,宫里的情形,他已十分熟络了,可何况,他又是一个极有志向的人,比旁的人更用十倍的心思。

“既然殿下都已知晓,我想问殿下,上次天放托内务府总管所救下的女子,可能担此重任?”

“姨父的意思是让冯太医之女入皇后宫中照拂年幼的太子?”

“宫中大尚宫曾派人出宫来见我,说是这女子坚持要入宫,如此看来,也不枉天放救她一场,倒也是个识实务的聪明人。”

一时烛台上的火苗子“突”地跳了两下,满室骤然明亮,不过片刻功夫,烛光渐渐转黯,见沈相一脸深沉立于一片暗影中,细长眸子藏着如炬一般剔亮的光,荣帝这才读懂了姨父话中的深意。

依姨父的精明,他又如何查不出天放欺上瞒下动用相府的人脉求内务府总管救冯表姐一事?依姨父的性情,他当然不会吵嚷出来,唯天放试问。

姨父总能于暗处,寻充足的理由,将天放自个儿相中的女子,不动声色地除去。不论是名满京城的花魁娘子,还是小门小户冯太医的女儿,他一出手,总是做得干净又漂亮。

天放总种叛逆,大约是对这被安排了的人生,作出最无奈也最消极的抗拒罢!

那一刻,荣帝才算是真正懂得了表弟,也更进一步认识了他这位权倾天下,将治国的政治手段带入府中治家,最是厚黑的姨父。

“若冯氏果然能入宫悉心照顾太子,既放了一个可靠的人在太子身边,她也算是寻了一个好的去处,最是一件两全齐美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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