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9章 角落(1 / 1)赵玉枝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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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眼角的温暖骤然失去,男子抽身离去,我不由揪紧心肺,眉宇成川字。

是门扉打开的声音,不多时,脚步声折回,有一股浓浓的药味袭遍屋子各个角落。

“迟儿,咱们乖乖喝药,好不好?”那样清越的嗓音,柔若春风,带着几分醉人的醺意,任谁听了也拒绝不了。

我依旧紧闭双眸,任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搀扶起来,倚在叠加的厚枕上,安静地咽下他喂到嘴边的药,再也没有将其吐出来。

偶尔有药汁流出嘴角,他也会细心替我擦去,偶偶细语一句歉然。他就坐在我的身畔,细语絮絮,听来却不觉得心烦,只觉甘之如饴。偶尔,夜风偷偷从窗口吹入室内,他还会替我捞起散落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那样相对无言的岁月,如此安好。

沐昕,你可知,自国破家亡后,我心头第一次涨满了温暖。

“主子,该喝药了。”

我回首,是心莲端着药碗在旁轻声语。一转眼,我已醒来七天了,那日的幸福仿若是镜中月水中倒影。一醒,就化为泡影。那人,再不曾入梦,再不曾来过。

“搁着罢,我现下还不想喝。”

见我没有回应地转过头去,复望着窗外的一池清荷发呆,心莲将药碗放下,轻声问:“主子,您有心事?”

我的眸光动了动,仍是没有说话。

“主子,再不喝,药就凉了。太医嘱咐了要让您趁热喝药,好生将养着身子的。”

闻着那股刺鼻的药味,我嫌恶地蹙眉,恹恹道:“那就病着好了,也许只有病着,我才能那样与他相见。”

心莲错愕,可那眼中分明还夹带着一缕忧伤,“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主子。”心莲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无措,似是怕我就此一蹶不振,或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我忽然朝她嫣然一笑,那些心事我独自深藏心底总是太难受,不若找个人倾诉一番也好。

“心莲,你知道么?病得很沉重那会儿,我做了一个很美很甜的梦。我梦见他来看我了,还对我好生温柔,一如当年的深情不悔。”

“……”

不顾心莲一脸的茫然,我笑了笑,接着道:“对了,你或许不知道我说的他是谁罢。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倾心爱恋了三年的男子。上元节那夜,我和碧儿偷溜出宫,我贪恋宫外的热闹,一个人走失了,还误入死巷被刺客追杀,是他从天而降救下了我。初见,他白衣如雪,眉目如画,我惊为天人。第一次见他时,我原来就喜欢上他了呢。”

眼瞧着心莲眼底的忧色越来越重,我不自觉端起药碗,将那一晚浓黑的药汁仰脖一饮而尽,苦涩的余味萦绕不去,苦得我低头一阵猛咳,咳得眼泪流出来了。

“主子,您怎么样了?没呛着吧?”

我抬头笑,笑得眼泪哗哗掉落,“这药,是真苦哇。可再苦,也不及心里苦呢。”

心莲心疼不已,不由跪下,含泪劝:“主子,心莲恳请主子爱惜身子,莫要为那些个前尘旧事伤心劳神了。有些人有些事,若求而不得,不若狠心抛弃。”

我忽而止住笑止住泪,定定望向她,在少女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满是诚恳之色,我找不到一丝做作的痕迹。不由苦笑,“本宫原还一直以为,你是他派来的人。今日听你这番话,倒是全无维护他的意思了。”

心莲的背脊一僵,忽然重重叩首,看着我的双眸,一字字道:“奴婢心里眼里,只有主子一人。谁若对主子好,奴婢便也对他好谁若伤害了主子,奴婢虽死也要为主子报仇。”

我心头大震,缓缓道:“心莲,有时看你,真像本宫的碧儿呢。”

心莲的面部略显僵硬,缓缓垂首,“主子谬赞。奴婢,没有碧儿姐姐这个好福气。”

“咳咳。”不轻不重的两声轻咳传入耳内,带着几分警醒的意味,着实惊吓着了我和心莲二人。

回头一看,回廊拐角处,蓦然现出一袭高大的身影,龙章凤姿,半面背光半面明媚,嘴角噙着的那抹浅笑端的是人心,绣金龙袍在晨曦下熠熠生辉。

慕容瑜,是他来了。

我很快回过神来,忙携了心莲起身,行了一礼,“臣妾参见皇上。”

尚未屈身,就被一双大手稳稳扶住了手腕,然而那手却无一丝温度,“此处并无外人,爱妃身子未愈,就不必多礼了。”

我忙依言坐下,低眉敛气,一副温顺的小媳妇样。彷佛那一日,我从不曾与他红过脸、争执过。

慕容瑜打量我一阵,不禁点头而笑:“嗯,瞧这脸色倒是红润了些,想来再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我忙笑着附和:“是,谢皇上关心。”

既然还打算活着,还思寻着报仇雪恨,就不得不敛尽恨意,笑靥如花地与虎谋皮。他那日说得不错,他也是一介凡人,也是会有破绽弱点的,而我只须待在他的身边耐心等待,机会总会出现。

“爱妃怎的与朕如此生疏客气?朕,可还指望着爱妃早日康复,为朕打理后宫,分忧解愁呢。”

不知怎的,被他拍过的手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彷佛那是毒蛇猛兽般可怖。

慕容瑜面色微微一变,看我一眼,淡声吩咐一旁侍立的心莲:“此处风大,你回屋去给你家主子取一袭披风来。”

心莲略一犹豫,俯身恭谨答:“是,奴婢遵命。”

我却不欲与他独处,急急出声阻拦,“不必去了,臣妾并不冷。再说,此处没个奴才伺候着,臣妾亦有些不习惯。”

慕容瑜冰凉的指尖轻轻抚着我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那泛起的鸡皮疙瘩,忽而抬头,带着宠溺的笑,“云儿乖,别闹。瞧瞧你的手臂,还嘴硬说不冷?还是让人去给你取袭披风来罢。没的冻坏了爱妃,朕可是要心疼的。若说没人伺候着不习惯,不还有朕在你身边么?朕,可是极乐意为爱妃效劳的。你这奴才,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心莲站在那儿,看看我,又看看慕容瑜,一脸为难状。

我情知慕容瑜的性子说一不二,若心莲不去,他是万万不肯答应的。暗自叹声气,我道:“没听见皇上的吩咐么,去罢。”

心莲这才点头转身离去。

慕容瑜捡起桌几上的葡萄扔进嘴里,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丫头,对你倒是挺忠心的,竟连朕也使唤不动呢。对了,方才朕看你们主仆俩相谈甚欢,都在说些什么呢?也略捡一二说来与朕听听。”

我心头一颤,也不知方才那番谈话教他偷听去了多少,只垂首心虚道:“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妇人之见,并没什么的。”

慕容瑜躺在竹榻内,侧首看我,眼中噙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含味,教你猜不透他的心中所想,无端的就会在他面前生出一份不安与局促来。

我极力掩下心中的慌乱,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语笑嫣然:“皇上怎的这般看着臣妾?臣妾病容憔悴,可比不得宫里的一干美人娇艳动人呢。”

他一手将茶杯接过放在茶几上,一面却顺势握住了我的手,轻轻磨蹭着我的手背,眉眼含笑,半真半假道:“是么?可在朕的眼中,爱妃容色殊丽,却是世间任何女子也及不上的。”

我不曾想过素来肃颜冷色的慕容瑜也会有这般甜言蜜语的一面,尤其还是对我这样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女子,不由怔住,当下不露声色挣出他的手掌,垂首作娇羞状:“皇上,臣妾哪有皇上说得这般好了?”

慕容瑜对我的明迎暗拒视而不见,顺势揽过我的肩,话语温柔:“朕可从来不说假话。爱妃美貌,可教一干闲人羡煞了朕的艳福无边呢。要不,那夜帝怎会干巴巴地从他自己的地方千里迢迢追来扶风相寻呢?”

我不欲与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不由抬头笑道:“皇上,臣妾给您倒的茶可要凉了,您怎的都不喝?”

慕容瑜呵呵一笑,倒是好脾气地端起喝了一口,而我趁着这空隙溜出他的怀抱,坐回了自己的软榻。

“嗯,爱妃的茶泡得不错。茶韵悠长,齿有余香,朕喜欢。”

我忙笑着说:“皇上若是喜欢,那臣妾日后天天给您泡就是。”

心里却咬牙暗骂:也不怕我放毒毒死你。

慕容瑜望着我微笑,忽而道:“对了,朕方才隐约听你们提到什么碧儿,那是谁?”

我一怔,眸色渐暗,缓缓道:“碧儿,是昔日臣妾在上京的贴身侍女。大抵,在城破的那夜就,就没了罢。”

一双温暖的手覆在了我冰凉的手背上,抬首映见慕容瑜模糊的脸,他轻声问:“你的贴身侍女么?是不是那日在含章殿外拼命维护你的那个碧衣宫女?”

我心下惊喜,忙点头道:“正是。怎么,皇上有印象?臣妾的碧儿,莫非还尚在人世?”

“这个,朕倒不敢十分肯定。”

一听这话,我心底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很快覆灭。

“但,也许,还在呢。朕只是那日隐约瞧见南宫爱卿抱了一名女子匆匆转身离去,兴许……”

“……”我捏紧手中的帕子,心中并无甚把握。

“纵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总归是个希望,你可以去试试。”

会么?南宫澈,他会为了我而救下与我情同姐妹的丹碧么?他,会么?不,他不会的,救丹碧,对他并无甚好处,他怎会这么做?再者,若碧儿还活着,必定会千方百计来寻我,怎会到了今时今日还无半点音讯,

如此一想,心里的希望刹时灰飞烟灭。我惨淡一笑,“不必了。我的碧儿,定然不在人世了。”

“赶明儿有机会还是去问一问罢。”

慕容瑜分外的殷勤不由教我起了疑心,眸子微眯,缓缓而笑:“皇上,怕是又要什么好计划了吧?”

半个月后

浑厚的号角声起,彩旗旌飘,万马齐奔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群雄逐鹿,风袍猎猎,是怎生壮观的一副场面。

围场外围满了附近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眼中满是敬畏和惊奇。

而我,因着大病初愈,不得不在慕容瑜与秦珩的双双坚持下,放弃骑马,坐在帐篷外和着马奶酒看男子们马上扬威。顺带着,也成了前来围观的那些离国朴实老百姓品头论足的对象,三三两两的议论声随风入耳。

“快看,坐在营帐那边穿着紫貂裘衣的美人儿就是如今宫里最受圣上宠爱的泪妃娘娘。瞧瞧那风姿,远远看着就像是仙女下凡一般,真是美啊。”

“你知道么?皇上许久不来瓦格草原围猎了,听说此番是为了带泪妃来散心,这才出了趟远门。”

“是吗?不过泪妃娘娘这般美貌,哪个男的能不对她千依百顺、细心呵护,就连咱们素来不喜女色的圣上也为之倾倒呢。一朝选在君王侧,宠冠六宫,这样的好福气,真真是羡煞天下女子了。”

“可不是?说起这位泪妃娘娘可当真了不得,据说原是前晋国最受宠爱的公主,因着样貌长得好,宫破那日被咱们的皇上相中,这才得以活下来,享受今日这份尊荣。我还听说,皇上为了她,不惜将原先最受宠爱的丽妃娘娘打入冷宫了呢。”

“哟!丽妃娘娘,那不是南宫世家的大小姐么?那般显赫的家世都斗不赢泪妃呀,渍渍。”

“什么仙女?我看着倒像是一个狐媚子,妖颜祸国的料。”有人嗤声道。

“瞎说什么呢?小声点,泪妃娘娘正当盛宠,又是夜帝的小姨子,身份尊贵,没准日后是要当皇后的。你这话,若教人听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人很快没了声音,想是有了惧意。

我将这些议论一一听在耳里,默默垂首不语,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世人只知我表面的风光无限,哪解我内心的痛苦挣扎?她们又怎能得知,君王的宠幸,并非是世间女子最大的幸福。而我,从一个亡国公主,一步步走到今日的高位,是怎生的举步维艰。这个中的心酸苦楚,除了自己,别人是体察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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