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入了一座豪宅,在诺大一个京城里像这样的豪宅没有几座。叶春心里暗想,这个叶小姐是个什么人物她竟有如此豪华的宅邸。叶春一向不愿与豪门来往,因而对这位姐姐心里总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被领进一座大堂,堂上座着一位老者和一位老妇人,两旁垂立着若干佣人。
叶静思对叶春道:“叶春,堂上坐着的这两位便是家父和家母”叶春也已猜出十之八九他作了个揖说道:“叶春拜见老爷和夫人”
叶静思道:“爹、娘,他便是我常向你们提起的叶春”
老者看了一眼叶春说道:“噢,是恩公的儿子,看座”老者接着又说道:“听小女说起你
也姓叶?”
叶春欠身离坐,很有礼貌地说道:“小可辱没叶姓了”
老者说道:“既然姓叶,那就是叶氏的后人了,你比小女还小,不必细究族谱,我称你
为侄儿如何?”
“多亏老伯抬爱”
“贤侄千里迢迢进京,可有要事?”
“有事”
“有什么事?能否告诉老夫?”
“本不想烦扰老伯,既然老伯一经问起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一是寻访老爹的遗骸”
“访着了?”
“访着了,多亏叶姐姐关照,不然我爹爹的遗骸早就被弃之荒谷,裹身狼腹了”
“那二呢?”
“寻访未婚的妻子”
“未婚的妻子?她叫什么名字?”
“叫萧婵”
叶向高惊奇地问道:“什么?叫萧婵?”
叶春急切地问道:“怎么?老伯您知道?”
叶向高踌躇了一下,说道:“噢,不知道,不知道,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老伯,您什么时候听说的?”
“好像好像有一年了吧?哎,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老伯,不晚,不晚,我接到她的信儿就来了”
“信儿?什么信儿?”
“一张字条儿”
“一张字条儿?一张什么样的字条儿?
经叶向高问起,叶春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多了?便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说她陷在宫
里,让我来接她出宫。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约有一年了吧”
叶向高摇了摇头说道:“错了,错了”
“错了?我错在哪儿?”
“我是说我说的人错了”
“叶老伯,您说的是什么人?”
“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叶老伯,不管是不是,只要我能见上一面不就知道了吗?”
叶向高摇头道:“贤侄啊,这个人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人”
“什么人这么高贵,想见她一面都不能”
“她就是当今皇后,张嫣”
“张嫣?她还有别的名字吗?”
叶向高有些犹豫,说道:“倒没听说过”
“她是不是叫萧婵?”
“她不叫萧婵,叫张嫣”
叶春不相信,他仔细捋顺着事情的脉络,他之所以在野狼峪和萧婵邂逅,正因为那次惊车,而车队就是护送秀女进宫的车队。一面镜的山洞里他们被迷倒,而谜他们的人也是京城里来的人,萧婵就是那次失踪的。种种迹象表明萧婵被掠进宫里的可能性较大。叶老伯却说宫里不曾有过萧婵这个人,这怎么可能呢?这说明叶老伯是当朝宰辅,作为臣子的怎么能毁皇上的事呢?
叶春道:“叶老伯,宫里真的不曾有过萧婵这个人吗?您好好想想”
叶向高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噢,想起来了,三年前送秀女进宫其中的确有个秀女叫萧婵的,说是被皇上选定为贵妃,可是后来宫里传言,说是她死了。因为她进宫时间短,所以没留下什么印象”
叶春惊得瞠目结舌,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叶向高道:“就是进宫的那一年”
叶春内心如翻江倒海,自己千里迢迢来找她,她却死了,未能见上一面。现在怪只能怪那位孙大人,如果不是他截住他,当时就知道那纸条儿上写的是什么?他会及时来找她。可是当他偶然捡到那张纸条儿时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一年的时间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他想哭,可是在这个陌生地儿,一个大男人当着生人的面儿哭那是要丢人的。
但是叶春不甘心,问道:“那个姓萧的秀女原籍是哪儿的人?”
叶向高捋了捋胡须,说道:“好像是辽西峪东县萧家峪的人”叶向高说得到没错,萧婵的确是那儿的人。
叶春又问道:“那张嫣是哪儿的人?”
叶向高笑道:“贤侄,不要胡思乱想了,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张后原籍是河南祥符”叶春心里反复出现这两个地名,辽西萧家峪、河南祥符相距两千多里地,他从未听萧婵提起过她的原籍是河南。据他所知,萧婵的原籍顶多追溯到十八年前的京都,那时她还尚在襁褓之中。并且从未听说过她还有其他名字。看来萧婵和张嫣并非是一个人,要想打探萧婵的消息在这里是不可能了。
叶向高问道:“贤侄进京就因这两件事?”
叶春道:“还有一件”
“噢?还有一件?还有一件什么事?”
“报仇雪耻”
“仇家是谁?”
“魏进忠”
“魏进忠?哪个魏进忠?”
“还能有哪个?就是在皇上身边红的发紫的那个”
“你一个小小的平民敢动他,你不想活了?”
“我之所以敢动他,我手里有他犯罪的证据”
“罪证?”
“不错”
“是个什么样的罪证?”
“不便出示”
“你不出示罪证,我怎会知道能帮得上还是帮不上你?”
“因为不在我身上”
“噢,你加小心也是对的,这么着吧,你什么时候觉得信得过我你再出示”
叶春笑了,说道:“现在我谁也信不过”
叶静思过来说道:“叶春,你的事不通过家父是很难实现的”
“他老人家是干什么的?”
叶向高听了哈哈大笑道:“你看我像干什么的?”
“像是朝中做官的”
“年轻人还有点儿眼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您言谈举止上,从您给我提供的情况上,从您家居环境上,从您经济实力上”
“你说的没错,我是在朝中为官,现在你不能怀疑我的能力了吧?”
“我相信了您的能力,但我还不相信您的为人”
叶向高很不悦,说道:“你这个年轻人好不晓事,我姑娘给你办了那么多好事,你还要想得到我的帮助,还怀疑我的为人,好像我愿意帮你似的”
“叶姐姐是叶姐姐,您是您”
“你倒很直率”
“我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了”
“从这一点上我倒相信你的为人了”
“只能对您,对别人我不能不留有余地”
“你的处事之道没错”
“江湖险恶,屡遭人算,也不得不防啊”
“你以为老夫是什么人?”
“我只能看到那个层面,在往上小侄不敢猜了”
“以你的智能你已经猜出来了,只是不说罢了”
叶春只笑不答。
叶向高道:“朝中有个首辅,叫叶向高,听说了吧?”
“听说了”
“他为人如何?”
“想听真话吗”
“想听你肺腹之言”
“他不是完人”
“不错,世无完人嘛”
“但我没说他是坏人”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老于世故、沈谋远虑、处事圆滑、左右逢源”
叶春本以为叶向高听到这话会大发雷霆,把它赶出大堂,没想到叶向高却哈哈大笑,说道:“贤侄真是开诚布公,一语中的呀,这是老夫二十多年来的从政之道”
“这么说老伯就是当朝首辅叶大人了”
叶向高颔首道:“不知贤侄怎么看老夫的为人了”
“只要为人处世问心无愧便是了”
“身为当朝首辅忧的是江山社稷,诸事以国家为重,难免重则轻友,因国舎家,事事很难问心无愧呀”以叶向高此话推断,在萧婵问题上他没敢说实话,他对叶春很欠疚。
叶春道:“如叶大人所言,何来问心有愧呀?”
叶向高不敢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得不另拟话题,说道:“眼见得时风日下,阉党日盛,他们把持朝政,为所欲为,如没有足够的证据,很难搬到他们”
“在下手中倒有些证据,不知其分量如何?”
“只不知都是些什么证据?”
“十七枚百童椒、十两厂银、一枚铁鹰卵”
叶向高大笑道:“这些就能构成魏阉犯罪的证据吗?”
“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这三件物证,唯有那十两厂银还算有点儿价值,而其他两件至少目前没什么价值”
“那十七枚药童椒是百童椒的一部分,是魏阉残害儿童的罪证,那铁鹰卵更是他滋阴壮阳的铁证“
“谁能证明这十七枚童椒是魏阉残害儿童的证据呢?更别说那铁鹰卵了”
“这么说这后两件物证奈何不得魏阉了?”
“不仅构不成他的罪证,还会累及你自身”
“那是怎么说的呢?”
“它不仅构不成魏阉残害儿童的罪证,他满可以反诬你一手所为,因为罪证在你身上,你能说得清吗?”
叶春觉得叶向高说得有道理,的确这两件物件很难构成魏阉的罪证,便问道:“那十两厂银呢?”
“五百万两厂银都被融掉了那仅仅十两厂银能说明什么?”
“我手中的这些罪证一点儿价值都没了?”
“不能说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如果魏朝在那用处就大了,可是他被害死了,那就没多大意思了,不过这些罪证你千万别带在身上,最好放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等待时机到了再拿出来,那自然就有用了”
到底是老政治家,没有确切的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叶春不敢寄希望于叶向高了,可是萧婵不找不行,仇不报不行。
叶春要走,叶静思不让,说道:“叶春,你没听清吗?家父不是不帮你,他的意思是时机还未成熟,咱们手中的那些证据太脆弱了,很难证明魏阉有罪,还需有旁证”
叶春觉得叶大人从政多年,什么风浪没经过。他之所以对他手中的这些证据不报以信心,这些证据也的确太脆弱了,如果没有辅政,单凭这些很难定魏阉有罪。等待时机还是比较明智的。但是叶春急于找萧婵似乎一刻也不能耽误。叶大人说萧婵已经死了,叶春不信,总觉着她还活着,因有一幕使他不能忘记,那一年从巨蟒口中救得的那个小女孩儿,一口咬定萧楚就是张嫣姐姐,那位孙大人也认为萧楚就是皇后娘娘。世上和萧楚长得酷似的还能有谁?只有萧婵,从这一点上推断萧婵还活着,很可能就在皇宫。听孙大人的口气,萧婵像是被封为皇后了,不管怎么说,他想一定要面见萧婵本人问个清楚。如果她在皇宫怎么见她?皇宫可不是任何人随便进出的,而且皇宫还是魏进忠的地盘儿,弄不好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叶静思道:“叶春,不要莽撞,想好了在行动”
“可是我再也不能等了”
“你暂时安静地住在府上,待我出去打探清楚,而后再行动如何?”
叶春也觉得叶静思说的不无道理,就这样出去进不了宫,也就无法打探萧婵的消息了。到了晚上,叶静思带回来一条消息,客、魏已被逐出皇宫,这无疑是一件好消息,只要客、魏不在宫里叶春进宫就不会有危险了。
正当叶春高兴的时候,叶静思却说道:“其实这不是一条好消息,也不是一条坏消息”叶春纳闷了,那这消息究竟是好还是坏?
叶静思道:“客、魏为什么被逐?”
叶春道:“不知道啊!”
叶静思郑重地告诉他:“皇后正在整肃宫纪,客、魏触犯了宫纪被逐”
“我进宫和皇后整肃宫纪,客、魏被逐有什么关系?”
“正因为皇后整肃宫纪,对外闲杂一律驱逐,你这时候选择进宫恐怕不合时宜吧?”
叶春感觉到叶大人显然没对他说实话,作为朝中首辅对客、魏被逐之事他肯定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你?这还需要保密吗?当然,对朝中大事他不说也许有他不说的道理。叶静思出去打探消息,叶春呆在叶府里度日如年。一日叶静思兴高采烈地回来了,说是他探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这个消息虽然不能让他进宫,但是能保证和宫里沟通消息,是一个什么样的好消息呢?听说魏进忠的夫人是当今皇后的干娘,娘俩关系非常好,如果有什么事求她帮忙她绝不会推辞。通过她也许和宫里人能通上消息。
一听到这个消息,叶春大失所望。说道:“魏进忠是我的仇人,他的夫人怎么可能帮我的忙呢?”
“她和魏进忠不一样,她是被魏进忠抢来的,她也非常恨他,如果求她帮忙,她肯定能答应”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你不必见她,因为客印月不想回保定。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回宫,因而客魏双栖双宿在魏府上,怕魏进忠认出你来”
“那咋办?”
“那我打听打听,看雪夫人什么时候进宫看皇后,到那时你有什么信儿可让她捎过去不就得了吗?”
叶春考虑再三,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他心里也没有把握,不知道这个皇后是不是萧婵?如果是,一切都好说。如果不是,冒冒失失地和皇后通信儿那该当何罪,所以不能写信,但是不写信怎能表明自己的心迹呢,他考虑再三,觉得只有一个法子可行,而这个法子能退能进,无论是不是萧婵他都可以收放自如。只要处理得当,不会招惹麻烦的。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机会。一天叶静思回来告诉他,雪夫人明天就进宫去看望皇后,如果有什么信儿让她给捎过去。叶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次机会上,希望皇后就是萧婵。他翻了翻包袱终于拿出了那把梳子。
叶静思问道:“叶春,你的信呢?叶春把那把梳子递给了她。
叶静思奇怪地问道:“没有信啊?”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写信啊?”
“不用写”
“一把梳子能说明什么呀?”
“那就看皇后了,如果不是萧婵,她顶多是莫明奇妙”
“如果是呢?”
“那她肯定给我回信”
叶静思反复抚摸着这把梳子,梳子做得很精致,并且上面还有题字,每面都是四个字。一面是梳途同归,一面是椿齿相依。叶静思明白,这两句成语都是借其谐音,想说明一种心愿,难道我这个弟弟和这个皇后有什么渊源关系?说不准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不管它,反正能帮助弟弟做事情就行。
正当叶静思要走的时候叶春叫住她说道:“姐,把梳子给我”
叶静思莫名其妙,说道:“叶春,不去了?”
“不是的,我要在梳子上面刻上一句话”
“什么?要刻上一句话?上面不是已经有了吗?”
“那是上一次说的话,这次我要刻上去的是这次要说的话”
他接过来梳子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好一阵,最后在一面上刻下了四个字,原来刻的四个字是,“椿齿相依”这是萧婵的原话。这一回叶春刻下的也是四个字,“木耕岁月”
叶静思看了看说道:“叶春,这是什么意思?”
叶春道:“只要她是萧婵,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