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斌在短暂的失神后，很快便重新露出微笑，思索了片刻后回答道：“这位医生提的问题很好，洪式缝合法确实存在着这两个问题。”

“难度太大，同时又没有真正的改变传统的单纯缝合的方法。”

“去年我们治疗组一共用洪式缝合法完成胰十二指肠切除术19例，其中11例缝合的效果比较满意，另外8例则有些不尽如人意了。”

会议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一方面惊讶于洪斌的真诚，自己治疗组的内部数据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公之于众，另一方面则更加震惊于洪式缝合法的失败率竟然有这么高。

19例缝合里，竟然有8例不尽于人意，这种几乎要接近五成的失败率，在临床这种不容有失的地方，比率还是太高了一些。

李萌萌这时候继续问道：“洪教授，那你这次要直播演示的胰十二指肠切除术，还会用你们开发的洪式缝合法吗？”

洪斌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是的，这是我们治疗组共同讨论之后的结果。”

“谢谢洪教授，我的问题问完了。”李萌萌将手里的话筒还了回去，重新坐了下来，继续认认真真听讲，似乎刚刚那个抛出尖锐的问题的人根本不是她。

楚良坐在后面看着李萌萌略微凸出来的肉嘟嘟脸颊，实在搞不懂这個臭丫头在搞什么鬼。

“在这种场合问这种问题，李萌萌确定不是黑粉吗？不过看她现在又这么认真听讲的样子，又不像是黑粉……”

“难不成黑着黑着，黑出真感情了？”

同时洪教授的选择也让楚良十分意外，明明知道洪式缝合法只有五成左右的成功率，他竟然还选择要在京都外科峰会这样的场合上直播手术，这份勇气可不是常人能够拥有的。

“三年前古教授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巧的是古教授也刚好是在胰肠吻合上栽了跟头，洪教授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这可不是关起门来做手术，就算不尽如人意也可以内部消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众目睽睽下的手术即便是再小的瑕疵也会被放大，更别说是胰瘘这么严重的并发症了，古教授因为三年前的事情失去了竞争院士的机会，这可是血一般的教训啊。”

接下来的讲课楚良也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了，他想等一会逮住李萌萌好好问清楚。

很快，洪教授的讲课就结束了，在众人的鼓掌声中，洪教授默默拿起自己的电脑，离开了会议厅。

楚良这时候正准备去找李萌萌，却发现李萌萌不知道为什么快步跟上了洪教授的脚步，很快也消失在了会议厅里。

“我去上个厕所。”楚良一把按住想要继续当自己跟屁虫的董雪峰，一个人轻装上阵，跟了上去。

楚良不近不远的和李萌萌保持着距离，看得出来李萌萌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找洪斌私聊，可明明刚刚在会议厅里她都有拿着话筒和洪斌一对一交谈的机会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在那里说清楚，还非得私下谈呢？

李萌萌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让楚良决定顺其自然，他倒要看看李萌萌那小脑袋瓜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洪教授，等一等！”

李萌萌这时候突然叫住了正在低头走路的洪教授，洪教授一回头，看到李萌萌后显得有些诧异，下意识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搞清楚？”

“洪教授，你还记得李雪莲吗？”李萌萌却没头没尾的问道。

“李雪莲……”

洪教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几秒钟之后，他竟然轻拍脑门，从尘封了许久的记忆里想起了这个意义重大的名字。

“这应该是我七年前回国后，第一个找到我的胰腺癌病人，你是她什么人？”

“她是我奶奶。”

李萌萌道：“七年前我还在上高三，是我把我奶奶送到你手里的。”

洪教授看着李萌萌，不过七年前的记忆实在太过模糊了，他最后还是苦笑着摇摇头：“对不起，这个我就记不清了，这么多年我经手的病人太多了，李雪莲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她是我回国后主刀的第一台胰十二指肠切除术，所以我才印象深刻。”

李萌萌却毫不在意的摇摇头道：“没事，这一点也不重要，洪教授我就是想问一问，如果我奶奶当年用你们治疗组现在掌握的洪式缝合法，她能活下来吗？”

隔着不远处的楚良听到李萌萌如此平静的说出这话，顿时眉头一皱，有些惊讶的看向李萌萌略显敦实的背影。

“就是为了这个，所以才非要来京都参加外科峰会吗？”

“偶像？洪斌没能救下李萌萌的奶奶，为什么她还要叫洪斌偶像？”

不远处的洪斌显然也有些惊讶李萌萌的话，愣了半晌才叹了一声气道：“不好意思，当年没能救下你奶奶。”

李萌萌赶紧摇摇头道：“不怪你，真的，洪教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奶奶当年找了四五家医院，他们连手术的机会都不给，只有你愿意给我奶奶这个机会。”

“我们尝试了，只不过失败了，我现在也是医生，我明白当年洪教授你是冒着非常大的压力才愿意给我奶奶手术的。”

“莪只是想问一问，如果你现在再给我奶奶手术，用最新的洪式缝合法，她能活下来吗？”

李萌萌极力控制自己的声线，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开始哽咽起来。

有些记忆或许就是这样，尘封了许多许多年，时间久到都让人以为伤口已经结痂长好了，可等到某一天好奇的揭开伤口，却发现里面依旧是血淋淋，时间根本没有让伤口痊愈，反而让它更深了。

李萌萌喊了几声奶奶，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就想，想知道，我奶奶如果现在还活着，你能救救她吗？我好，好想我奶奶，我好想她，对不起，洪教授，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会哭，我看到你，我就想起我奶奶，我奶奶……”

李萌萌突然毫无形象的哭了出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大瓣大瓣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泪眼朦胧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年轻了七岁的洪斌，看到了七年前还在病榻上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奶奶。

就在李萌萌最心痛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个温暖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的揉了揉。

“楚，楚老师。”李萌萌一回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楚良。

“擦擦脸，哭得丑死了。”楚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到了李萌萌的面前。

“楚老师！！我好难过！呜呜呜……”李萌萌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纸巾一样，一头就扎进了楚良的怀里，小脑袋就像是钻头一样，一个劲往楚良的肚子上垒。

看着崭新的灰色西服上瞬间沾满了李萌萌的眼泪和粉底，楚良眼角猛地抽了抽，但最后他也没有推开李萌萌，任由她在自己肚子上发泄。

“别哭了，你奶奶肯定不喜欢你这样子哭鼻子。”楚良又揉了揉李萌萌的脑袋，轻声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