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他的剑真快,荆轲此人仿佛天生就是学快剑的!
甫一对阵,陆元清就窥出了荆轲的剑法最大特点。
他慢剑打快剑,想要拖垮荆轲的节奏,再进入自己的节奏。
剑者,亦人也,剑法即人法,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故而,剑法极致则自然而然,随心随意。
不过陆元清初窥剑道,只能以剑附人,作为“器”。
器者,盖出于鼎。鼎镬,用以烹煮,主用。沦为器,则是死物,只为“用”。
因此,一柄剑最大的悲哀或许就在于剑主将其看成器物驱使。
陆元清知道如梦令是他永远可以信赖的朋友,所以此“器”非器也,而是手足。
兵器本是身体的延展,在这个基础上,长剑就如同是张开的羽翼。
……
两个少年腾挪却步,一番试探便到此结束,他们没有施展内功,纯是剑技切磋。
不然,以荆轲刚到后天二流的修为,战过半个时辰之后或许只能被暴打。
“荆轲兄果真是练剑的奇才,不用内力之下,一手快剑竟能瞬间连斩出三剑。”
“元清兄才是,宴席上师父说你初学剑法,我原本不信,可一交手才知是真的,但再一交手我更惊讶了,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能临阵悟出这慢剑。”
两人互相称扬赞赏,却也是狭路相逢。
话毕,二人重入战场,这回他们默契地撕毁约定,催动着真元。
此战只能速战速决,因为一个内功修为不足,一个则是重伤未愈。
要不是荆轲是个剑痴,而且其英雄情怀名动秦时,陆元清拖着伤躯哪里想切磋。
却看丽姬旁观之下,荆轲抢攻,上来即是重招,虽无杀气,但一不小心的话,也会缺胳膊少腿的。
内力支持下,他想剑开五路:
一剑拨云,一剑分水,一剑撩火,一剑惊雷,一剑蔽日。
拨云剑,荆轲平剑起手,再以一种其妙规律振动着手上剑气,如云层滚滚,一层卷一层,剑势层层翻卷。
但见陆元清眼观八方,手挽如梦令,慢出点剑式,一派落霞与孤鹜齐飞景象。
剑慢,景亦慢,如一幅生动画卷!
不知不觉间,荆轲被带入慢的节奏。
陆元清以点破面的攻势使得拨云层层分解,而荆轲后继而来的分水剑连带着凝滞了一下。
恰是好时机!
陆元清刚要乘胜追击,可他突然福至心灵。手上如梦令的慢剑决更慢了,剑气如丝绸划出残影,继而带着他进入了一种玄妙境界。
内无其心,外无其形,无我无相,万法皆空。
陆元清心随意动,剑随心动,灵剑生机活跃,灵动自然,像是在起舞弄影。
而在这瞬息间,荆轲明显不知其状态,因为他的分水即将成型。
那分水剑以拨云剑为起手式,然后竖剑,再而抖腕令剑尖横摆振荡,如舞姬左右扬袖一般。
振荡之下,铁剑却如水袖轻柔,但在剑气场域之内,如有分江划海之能,一摆一抽,滔滔水流顿时泾渭分明。
分水剑势鱼涌而来,陆元清还不曾清醒,但如梦令毫不迟疑,她冠以纵横之势,剑气横江跨海,竟学得了几分拨云剑的玄奥,但却只有一剑。
这一剑,很慢,比之前所有的剑都要慢了!
剑慢得可击水,截流!
远处旁观的丽姬骇然瞠目,心道元清哥哥这剑粗看去仿佛温掌抚云,漫不经心的,实则已经形成了一方天地。在这天地之中,足可拨弄乾坤。
荆轲的分水剑是纵,陆元清的拨云剑是则横。
“不妙!!!”
丽姬兀地紧捏袖口,心上如遭重击,苦苦凝视场中人影!
但见,云水交汇,纵横相碰,强烈的气流爆震,瞬间轰退两人。
荆轲连连退却十步,地面被强行刻出两路凹痕!
陆元清也不好过,虽只滑退七八步,但旧伤一下又崩开了,鲜血浸漫。撕裂的疼痛让他苦皱眉头,良久,又舒开了。
他定下心神,稳坐灵台。
“元——”,丽姬观察到陆元清伤势复发,急的她突然叫了一下,又马上捂嘴,生怕自己打扰了到他。
至于荆轲,虽看着很是狼狈了些,只是,刚过了一会儿,他忽而又大大咧咧地原地舒展身体起来。
他自知两式剑招未果,士气依旧不减不颓,反而昂扬抬头,目光灼烁,脸上赤红,战意非凡!
“好,再吃我一剑!”荆轲大喝到,手下连发三剑!
撩火剑,烽火燎原;惊雷剑,奔雷震震;蔽日剑,剑傲青冥。
火燎掠阵,奔雷轰杀,蔽日掩取,三剑合一,巧妙成阵。
没有浮夸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言语,剑招迅若惊鸿,猛若滕龙。
“嗡——”,手上的如梦令吟啸,陆元清却面无表情地垂落眼帘。
灵剑舞动,由慢打快,由快打慢,慢剑快打,快剑慢打,循环往复。
点剑,刺剑,穿剑,挑剑,提剑,劈剑,拨剑,绞剑,扫剑,崩剑,截剑,压剑……
一式一式,一式一试。
玄妙状态的陆元清心如止水,万籁俱寂。
他现在犹如静坐蒲团的道人,在脑海里看着另一个衍生出来的自己在演化招式,那些招式,都是基础剑技。
一招两招三招四招……千招万招。
“叮当”,陆元清瞬间清醒。
只见荆轲的咽喉前如梦令横指,只剩寸许,而他手中铁剑已然落地。
“哈哈哈!”陆元清与荆轲同时相视大笑。
“锵”,如梦令回鞘,剑鞘震荡,久久难以平息,好似兴奋的人。
“元清兄弟果然天赋异禀,短短时间内基础剑招竟悟得出神入化之境,荆轲佩服!”荆轲恭敬一礼。
他自忖自己虽不是太过天才,但以往所见者也只有师父能让他拜服,而现在,又多了一个。
陆元清回礼,点破道:“多谢荆轲兄留手指教!”
自家事自家知,陆元清虽进入玄奇境界,但感知犹在。
他很清楚,荆轲在分水剑之后,刻意留了三分力,让自己能得以喘息悟剑。
不然,落败的必定是他!
“元清兄弟见外了,能悟出自己的剑招是你的本事,我不过是陪练罢了。”
“还有,我可没有故意留情,你如此伤势我都拿捏你不得,还谈什么留情指教。总之,你可别想着是你欠我的,然后等着下次切磋故意输给我啊!给我记好了!”
“不过,老实说,你如今剑法愈发精纯,下一次切磋我都有点不敢跟你打了,哈哈哈!”
看着眼前粗中有细,略带风趣的荆轲,陆元清两世为人首次感受到朋友之间的喜悦。
远处的丽姬听到师兄大笑,又看见陆元清嘴角上扬,忐忑不定的心终于回归平静。
她轻快地往前跑去,三人周围的空气瞬间又活络了起来。
只是三人不知,更远处的一片漆黑中,还有一双隐秘的眼睛在退去。
“嗯?”陆元清转头,略带疑惑。
………………
乌飞兔走,日月穿梭,转眼已是三年过去。
此时公孙羽早已将陆元清视若珍宝,因为他发现,除了剑法文采之外,陆元清对兵事也自有一番见解。
“此等良才璞玉,不入我鬼谷一脉真是太可惜了,罢罢罢。”
正是驿马星现,只是不知是或跃在渊,还是飞龙在天。
……
“元清哥哥到了云梦记得给我…给我们报个信,另外,你要多保重,记得多吃饭,还有天凉了多穿衣……”
公孙丽姬本是明眸清澈,此刻簌簌的坠下晶莹,模糊了眼眶,嘴上还不依不饶地叮嘱。
“好了师妹,别哭了,再哭师父就看见了。元清他只是去游学,又不是流浪,一切用度云梦那边自有安排。而且听说云梦那边的景致可漂亮了,生活总不会那么无聊的。”
“哼!元清哥哥此去经年,纵有千般好景,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况且,你又没去过那边,你怎知餐肴滋味,气候冷暖?哼!”
丽姬忽然有些羞恼,轻哼一声便逃离去了。
“唉,师兄,这事都怪我,要不是我陪她练剑,她应该还是个安静温和的孩子。”
陆元清自从将公孙羽视为老师后,荆轲自然便是师兄了。
“你说的没错,这还得怪你,不然还能怪我不成。”
“呃……师兄你如何也变了?我那个大方自然、义薄云天的师兄呢?”
“变什么变,我一直都这样。你这小子终于就要去云梦找抽了,我听说那里边的人虽少,但个顶个都是冠绝天下的好手,这回你终于能尝到和我一样的感受了,哇哈哈哈!你多保重,我在家里等你回来搬救兵,哇哈哈哈!”
荆轲也大步流星昂首离去,现场只剩下一人一马一车了。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即使明知荆轲多半是故意装的,平日里他哪敢对自己这么大笑,但陆元清没有揭穿,给他顺了个台阶下。
毕竟,师兄连吃三年败绩的糗事怎么能明说呢,要说也得是明天说。
陆元清慵懒爬上马车,思考着路程。
云梦山如今地处秦魏韩三国交界处,而卫国却在魏国东北,邻近赵国。
所以他必须取道魏国腹地,贯穿东西。时间上,紧赶慢赶,最多十天能到。
……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当下午未相交,本是清凉时节,却愈发炎热,炙烤得陆元清将水袋一拧再拧。
“这贼老天,也不知怎的,一连半个多月不肯降下一滴水。”
出发前已快有两旬未见甘霖,如今荒山古道的,赶路之人又饥又渴。
“唉,先找些吃食去吧。”
他将马车卸下,背着剑牵着马,走入林中。
这个时代的马很贵,尤其是赵国战马,而这拉车老马正也是赵国战马,不过马蹄下多了些东西,是陆元清托人打造的。
他不能将它留下拴住,这里虽无人迹,但保不齐会有虎豹窥伺。
缓步压草,惊蟒吓(hè)蝰。
他轻手牵马,嘴里浅哼:
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
彼茁者蓬,壹发五豵,于嗟乎驺虞
片刻后,只见六七丈之外,有一只獐子在闲适啃草。
“唉,可惜我没有弓箭,也不知道我的内力管不管用。”
陆元清从旁边扯过一叶,真元灌注,顺过叶脉,叶片柔软卷曲变得坚硬平整。
下一刻,他手指一曲一张。
咻!一叶断喉!
……
片刻后,少年牵着老马,老马驮着獐子,终于看见涓涓细流。
正要卸下猎物,准备野林烧烤大快朵颐,只见溪流中红色如絮。
“血?是兽血还人血呢?”
少年不敢胡乱取用了,没辙,顺着流水寻到上游去。
“叮叮当当”,是剑与剑交击的声音。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襁褓,吃力抵挡着五六个黑衣人的攻杀。
地上安静躺着二十几具尸体,鲜血汇流进小溪。
战场开外,还有七八个在鹰视狼顾。
“罗网?”
这几年来,公孙府几次与罗网打交道,陆元清自然认出。
“她们也是罗网的目标吗?太妙了,这回终于轮到我给你们制造惊喜了。”
他将老马拴住,警告着不要出声,老马成精,摇头晃脑的。
“惊鲵,你知道组织的规矩,还不快束手就擒,如此,你这孩子或许还能活命,不然——”
那头领谋算着扰乱惊鲵剑路,岂料惊鲵不待他说完就出剑打断,以此回应。
击退敌手后,她手指捏起袖袍,轻轻擦拭孩童额上细汗,怀抱微微摇曳,似在安抚睡意。
噗噗噗~,几道扑倒声音响起。
“是谁?”惊鲵吃个大惊,自己竟未察觉有人靠近。
一个少年从灌木荆棘林中走出,他面无表情,但眼含笑意,让人汗毛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