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邓关之后,余非就闭上眼睛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晚和陈伦发生的交战,余非还心有余悸,自己不应该和他发生争执,导致受伤。范高远交代自己的暗杀任务也停滞下来,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可惜现在组织上的力量太薄弱,自从前年特科负责人被捕叛变之后,在加上今年上半年陈首长被巡捕房抓获,整个苏省地委和沪上地委都处于摇摇欲坠中,大量人员被捕,整个地下工作被迫中断。
现在整个地下工作都处于停滞状态,存活的同志也处于失联或者潜伏,不允许浮出水面进行战斗。
尤其是余非现在的身份,在组织上遭受重大破坏后,组织尤其重视余非,下达死命令要求他潜伏,不可能做出任何有风险的举动。
通知林主编这件事,余非打算永远隐藏下来,他不敢跟林业佟说,要是知道余非自作主张,林业佟绝对会要求余非撤离。
傍晚时分。
余非坐在病床上吃晚餐,忽然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光头,穿着一身半新半旧的藏青色长袍,脚上却是一双崭新的布鞋。
端着碗,眼珠子看了半晌,余非轻问:“邓关?”
“是我,长官。”
邓关摸着大光头憨厚一笑:“剃光头省钱省事,您交代的事情也办了。那位先生正在被烧的家里收拾,没一炷香就带着老婆孩子,一家老小叫了两辆黄包车离开。
我亲眼看见他们走的,这才买衣服洗澡、剃光头。”
筷子插在碗中,余非问:“吃饭了吗?”
“吃了!”邓关捂着肚子说:“在苦力巷卖饭的餐馆吃了十成饱,来上海一年多,这还是我吃的最好最饱的一次。”
“哦,吃了就好。”
“长官,您还有什么事要我办,保准给您办好。”
余非放下碗筷说:“别长官长官的叫,叫我小余也成,要不然叫我大名余非也可以。”
“不行,还是长官好,长官好。”
“随你。我再给你十元,你自己找个地方住,记得把地址给我,知道吗?”
邓关摆手拒绝:“长官,你给的已经够多了,住的地方我凑合着找个一个月两块钱的屋子。之前您和您的兄长给的钱还有十来块,够我找个地方睡觉吃饭。”
余非将十块大洋放在床头柜上说:“这是你的活动费,规矩是规矩,你如果不受就是不打算跟着我做事。
钱拿上,现在找个地方躲起来。七天之后去兆丰公园西侧长椅等我,这段时间内不要出门,知道吗?”
“好。”
邓关忧心忡忡问道:“长官,您是做什么的。花钱那么大方,做事却神神秘秘,我不是想打听长官你的事,就是想知道我要做什么。”
余非笑着说:“想跟我干吗?”
“想,长官您是好人。”
“做特务,知道吗?”
“啊?”
“不愿意?”
“不是。”
余非将五十元推向邓关说:“这段时间你活的不像个人,我给你一个新的生活方式。你不用随时跟着我,只有需要你的时候,我才会找你,知道吗?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我让你当眼线和帮手,你不需要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是帮我做事,我每个月会固定给你十五元钱,期间你只需要完成我交代你的事情,这样就可以。
类似于今天这件事,只需要跑腿,不需要你做其他。”
不知为何,邓关一脸灿烂的笑起来,他笑的很开心。手脚局促像是被考试不佳被老师罚站那样,只能用笑容来附和,也只有用笑容来回答余非的邀请。
瞧见邓关一脸灿烂,余非错愕的问他:“你知道未来会面临什么,或许你会被枪杀,或许被抓进巡捕房拷问,遭受折磨,然后被丢进监狱里面临十年或者更久的监禁。”
“不知道。”邓关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特务的了解。
“你想好没有,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
看见邓关纠结的眉头,而后邓关说:“我还是想跟长官你做事,之前听过一句话,相逢于微末之中。现在,我想大概就是这样。”
“哈哈哈。”
余非笑起来,他以为邓关是一个扛枪的大老粗,可听见这句话,想必邓关曾经接受过教育。
“上过学堂?”
邓关如实说:“读过两年私塾,家里没钱交学费就被赶出来。没饭吃只好出来讨生活,当了几年兵,然后就活成这幅样子。”
“好吧,你先找住的地方。”
聊了几句,余非便下起逐客令。邓关点头哈腰,后退几步走出房间将门轻轻关上。
让邓关离开,是余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既然是128事件残存的士兵,那么邓关之前或许参与进攻过苏区,自己还是太鲁莽。
不能让邓关做交通员,余非已经在心里将邓关排除掉。组织上在淞沪地区的地下力量严重不足,不能给组织继续带来危险,如今自己已经是难得的成功潜伏进敌特的人员,决不能冒险。
像类似通知林主编撤离的行动不能在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余非痛苦的拍打自己的额头,林业佟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决不能步入危险。
余非告诫自己,只需要继续潜伏,潜伏进敌人更深的地方。
翌日。
清早,小护士推着医疗车走进来,给余非继续挂上两瓶葡萄糖水,送来温水和消炎药,以及一小袋子三七粉,用以活血化瘀。
让余非没想到的是,明明是西医诊所,这里的德国大夫居然会开出三七粉活血化瘀。
吞下磨成粉末的干三七,余非喝了一口水,闭上眼抿着嘴。一股极为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紧皱的表情让一旁的小护士笑的合不拢嘴。
“哎,我说这么苦吗?”
舌头在牙齿上剐蹭,又喝上一口水,余非苦着脸说:“想要试一试吗?我出钱,来一包怎么样?”
脸上点缀几颗雀斑的小护士白了他一眼,神神秘秘的从护士服中取出一枚奶糖,炫耀般的在余非眼神中摆动。
小护士名叫谢朝香,浙省人,从医护学校毕业,经人介绍来汉斯诊所上班。余非听她说的,这个小护士挺有趣的,有着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笑容。
“想吃吗?”
余非望着她点头:“这个给我,我送你一袋三七粉,怎么样?”
谢朝香将奶糖收回口袋说:“本来还想送给你的,三七粉就免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哎哎,要不然我下次去百货商场给你买一袋,一颗换一袋,这样够公平吧?”
“我才不信。”
谢朝香收拾好医用品,推着医疗车走出房门,忽然回头从口袋里拿出奶糖,丢给余非。
小脸探出门扉,谢朝香说:“记得你说的话,给我还一袋,我要嘉兴德记产的奶油糖,知道吗?”
“支持国货?”余非拆开包装纸问。
“当然了!”
谢朝香说的理直气壮,余非笑着点头,是应该支持国货。
自从128事件爆发前,糖果行业日货占据一部分,但现在已经国货糖果给挤下去。不能否认现在上海本地市民都在抵制日货,糖果也不例外,平头老百姓爆发的力量很强大。
每一次国民抵制日货,便会引起日本大使馆的抗议,抗议很有效,国民政府对百姓们的抵制很无奈。余非不太懂国际外交,但他知道支持国货,特别是物美价廉的国货,比如小小的糖果。
丝丝甜意盖过三七粉的苦涩,余非躺在病床上看向窗台上的盆栽,口齿虽甘,可内心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