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区党务调查室大楼,徐兆凌办公室。
脸上布满寒霜,徐兆凌将手中的电报纸揉成团拍在桌上。党务调查科苦心经营数年的‘细胞网’被摧毁,不仅仅是新发展的‘内细胞’失踪,连所获得的红党联络点及有关人员消失。
调查室主任徐恩曾发来加急电报,全篇痛斥他无能。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徐兆凌将桌上的纸团放进抽屉。
“进来。”
鲁昭国推开门走进来。
见是鲁昭国,徐兆凌以为他有什么收获,几番盘问下来,对于抓捕工作依旧没有收获。但是鲁昭国带来一个让徐兆凌感兴趣的情报。
“你是说余非亲口告诉你,法租界情报组副组长李约翰通敌叛国,并且还出卖调查室的情报给租界工部局董事会?”
鲁昭国点点头:“这是余非说的,范高远失踪,想必他也害怕牵扯进去,所以一股脑全部都说出来。属下觉得可以深挖一下,或许会有大收获。”
“通知李约翰回来开会,把他诓骗出来,在租界不好动手。”徐兆凌说。
“徐专员,我是说余非。”
“深挖他?”
“对。”鲁昭国补充道:“在得知范高远失踪后,属下和他谈话时发觉出不对劲,他对于范高远失踪一事并不感到惊讶,反而对于我的询问言无不尽,好似他已经有了预警。
经过这一个星期的监视观察,我发现他即使被监视也不感到害怕,每天三餐依旧,甚至还会在医院边上的小花园散步一小时。如果查看他的履历,知道他上过军校可以归咎于军事训练,可生死攸关的大事,他的表现过于淡然。”
“所以说他这样的表现,只是问心无愧?”
“蓝衣社曾在中央军校招募家世清白、品学兼优的学生入社,按照余非的条件,完全在蓝衣社的入社标准之内。”
徐兆凌沉闷的揉搓眼角,思索片刻后说:“你或许不知道,余非受过校长接见,并且亲自表扬。他的父亲跟随过先总理,在京汉铁路大罢工时牺牲,兄长北伐时战死于武昌城下。他加入力行社追随校长更是情理之中,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私通红党,或者将调查室重要情报交给特务处,尽量不要对他用刑。”
“是······”
鲁昭国为难道:“那岂不是对他毫无办法?”
“你去问他。”
“当面问?”
徐兆凌思索一二后说:“与蓝衣社是否有关系必须调查清楚,更关键是确定他是否将‘细胞计划’透露出去。但依照现在情况而言,如果是他向特务处传递情报,为何特务处还要重金收买周亚文。你不觉得两相矛盾,又或者你觉得他是红党分子?”
“红党?”鲁昭国皱眉摇头:“根据多人口供诉说,余非对于红党一贯不喜欢,甚至有暴力倾向,不止一次亲自执行处决红党。”
“那你为何要纠结于他?”
“属下失言。”
徐兆凌叹了口气:“余非的事情先放一放,既然他说李约翰叛国通敌,那你就调查清楚。”
“是!属下告退。”
······
翌日。
余非回到党调室大楼,李通依旧蹲在岗亭内烤火偷懒。
虽然徐兆凌将自己副股长的职务革去,但又没有开除自己,更何况自行车还停在这里,再不济也得取回自行车再说。
走上楼来到委员会办公室,推门进来便感受到一股冷意,里面没有一个人。委员会负责人都被抓进去,更别说下面的人员,或许都关在秘密看守所监视。
一进门,走到自己办公桌旁,侧身在抽屉里翻找车锁钥匙。
“小余,回来了?”
有人发现委员会办公室门开着,便走来查看。
余非抬起头说:“杨哥,您可是稀罕人,平常可看不见您。”
来人是杨虎,负责沪西地区的行动。他来这里不常见,为了行动人员安全考虑,他基本不会出现在总部,以免露面太多被人认识,来这里的唯一理由便是支取经费,或者申请武器。
“小余,最近我听闻一些,不知道······”
余非拿出车锁钥匙:“您没听错,别和我说太多话,小心被人怀疑。”
“那个···”杨虎慢吞吞的说:“上次的事情多谢,保重。”
“嗨,孩子没事吧?”
“早就好了。”
余非点点头:“那就行,您忙。”
“好。”
待杨虎走后,余非拿着车锁钥匙准备下楼,却被另一人拦住,然后被推进委员会办公室里。推他进去的人是鲁昭国,关上门窗,鲁昭国咬着指甲双目注视他。
“小余。”
“嗯?”
鲁昭国表情凝重:“昨天的事情我仔细思考许久,决定将李约翰一案交由你处理。现在党调室的氛围你也知道,大家都人心惶惶,细胞委员会负责人周亚文叛而复叛,更是与特务处私通,做起三面间谍。
总务负责人范高远失踪,虽然不知道他失踪的原因,但对你肯定有影响······”
余非思虑一二后说:“在没有确定我哥失踪原因之前,我还是避嫌较好。”
“真的不考虑?”
“不用考虑。”
“唉~~~”鲁昭国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容惆怅离开。
余非坐在椅子上目送鲁昭国离开办公室,窗外吹来寒风,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就着冷风让自己清醒些,努力将近期事件串联起来。
周亚文做了替罪羊,泄密的事情有了结果,范高远失踪,其实是在与特务处进行交易失败,被迫离开上海。如今自己最好不掺和进任何事,也不能与特务处的人有接触。
党务调查科对于特务处时常挖墙脚的事情本就恼火,特别是戴春风求徐恩曾帮忙建设电台网,后者尽心尽力帮他,结果戴春风诱拐电讯总台不少人叛变至特务处,让徐恩曾气的牙痒痒,甚至派人刺杀叛变发起人。
特别是最近,戴春风在杭州警官学校搞了一个特训班,办的如火如荼,摆明要对警务系统掺一脚,更是让徐恩曾发布命令,但凡在党政军警宪等部门发现特务处人员,一律按破坏政府工作名义拘捕!
该跑路了······
余非现在真想找到范高远,给他来一拳头,就不能等等自己再跑路,最起码暗示一下自己,让自己在这里干瞪眼。
走下楼,解开自行车上的车锁,余非一溜烟离开调查室大楼。
翌日。
将家中阳台上的窗户打开,摆上一盏没花没草的盆栽给林业佟示警,要求他立即隐蔽,自己将会潜伏。废弃之前的联络方式,启用紧急联系方式。
余非便坐上邓关的黄包车离开。
上海十六铺码头
余非提着行李箱,易容化妆挤在人群中,随着缓慢移动的人群走上码头站台。
这场局中局早就被范高远设计死,他将会在‘细胞计划’泄露后失踪,同时旁敲侧击好几次自己会离开,早在让自己刺杀宋溪时就给了自己一处地址,让自己回南京。
后知后觉,余非现在才明悟过来,无论细胞计划是谁泄露,特务处只想看见调查科倒霉。
看见兄弟升官发财,比自己死还难受。只要调查科没有立功,特务处就乐于看见。不仅如此,连宋溪都是特务处的手笔,加入调查科是特务处指示,目的就是想拿到调查科的负面证据。
唯一的负面证据就是李约翰,所以范高远才不会允许自己接触。
党务调查科的副组长叛国通敌,多好的负面新闻。
看见兄弟倒霉,比自己升官发财还高兴。
走上舷梯,看见甲板上的潘元凯时,余非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
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看见潘元凯,余非顿时没好气。
“学长,差点被你们害死了。”
潘元凯笑呵呵,伸手接过余非的行李箱,揽住他的肩膀。
“宜修,这是想去哪儿啊?”
余非推开潘元凯说:“回老家,还能去哪儿?”
“回什么老家,跟我见一见余区长,余长官想见你。”
“我才不去!”
余非气呼呼说:“来上海之前跟他见了一面,说是让我进入调查科工作,每个月给我发二十五块钱经费。我当时想,还有这种好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潘元凯将自己身上的风衣脱下披在余非身上,尽显体贴:“码头风大,找个安全点的地方。”
“不去。”
“宜修,你这么一走,真以为调查科找不到你?只有进入特务处,你才能安全。”
余非举手打了自己一耳挂子。
‘啪——’一道清脆的响声,甲板上的旅客纷纷侧目看来。
潘元凯握住余非的手:“宜修,你这是做什么,使不得啊!”
“我更想抽你一个大嘴巴子。”
“这更是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