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的招募会还在继续。

黎木所在的位置，能几乎无遗漏地看到会场的每一个区域。一回来后，他一眼就看到尤明浩。尤明浩的块头在人群里相当显眼。

其实也不用投入多少关注。跟他想的一样，以尤明浩的水平，在这群普通人玩家当中，那就是鹤立鸡群般的出众。

从初筛，到次筛，再到后面的团体对练，尤明浩的表现都是毫无疑问的碾压众人的级别。

毕竟是能通关二星单人副本的人。

看到他的表现，黎木不禁调侃，

“看来浩哥希望跟从灵大美女一起学习的想法能实现了。”

从灵双手环抱，

“别想太多，我在知冬市分部只是挂个名而已。等这边一切步入正轨后，我会回总部的。”

“啧，浩哥的愿望又得落空了。”

黎木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从灵问。

黎木说，

“算下来，你在安全屋也工作了两個月了。还有最后一个月，你的工期就结束了。”

“嗯。”

“时间过得真快啊。”

从灵说，

“这是毫无意义的感叹。人们总是爱说时间过得真快……这难道不是一种对自己没能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做成什么有意义的事的一种遗憾吗？可即便有此遗憾，也无法挽回过去的时间。所以，把对自己的指责，替换成‘时间过得真快’这种话，也是软弱的逃避行为。”

黎木转头，眯起眼睛笑着说，

“你是在批评我吗？”

“我不会批评你。我不会批评任何人。我只是在表达我对你的看法。”从灵毫不逃避目光。

她镇定而黝黑的双眼，映着亮光。

“你觉得我在逃避什么？”黎木的目光变得有些危险。

从灵依旧不改变自己的看法，

“我不喜欢去解读人心。但仅仅只是最平常的观察，我就能感受到，你一定在刻意去规避什么。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在规避无限与现实直接的碰撞，想分清楚何为无限，何为现实。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她语气低沉而富有魅力，

“你在无限世界即便有着呼风唤雨的能力，在现实里，你却始终把自己当作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常人。”

黎木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从灵说得对错与否。因为这种出乎个人性格的本能判断，并不好去自发地领会与意识。

她继续说，

“但在我看来。当一个人本身已经具备了无关平常的特质后，不论这个人怎么对自己和对别人说‘我只是个普通人’，都是一种无用的自我催眠罢了。你一面觉得娜塔莎的特殊，会给你招致不平常的事件，一面又坚定地认可她的特殊。这难道不是一种自我矛盾吗？”

黎木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

“怎么突然说得这么深奥了？”

“因为你是个复杂且矛盾的人，所以我对你的看法也是复杂且矛盾的。”

“是吗，我觉得我其实是个简单的人。”

“随便你了。把我说的话当空气也行。本来也就不重要。反正，对你来说，什么都是可有可无的，什么都是无关轻重的。”从灵说着，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向下面的会场，“哦，你那个朋友好像已经通关了。”

黎木看向会场。

但瞬间吸引了他目光的，并不是尤明浩。而是站在人群里，一动不动的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

这两个“人”肩膀上，是一双下端贴合在一起的青灰色手掌。手掌宽大而畸形，每一个手指都有着五个指关节，活动幅度完全不受限，既能向后弯曲，又能向左右弯曲，看上去像装了万向轴的机器，但动作更加自然。

它们没有摆在外面的眼睛，黎木却感觉它们正在盯着自己。

他整个人瞬间从放松的状态抽离，背部的肌肉绷紧。但表情却还是自然平常的样子。因为不太确定那两个奇怪的“人”到底什么来路，他没有过激表现，而是偏过头，稍稍靠近从灵，小声问，

“这个招募会是任何人都可以进来的，对吧？”

“嗯。”

“有什么安全屋应急吗？比如发生火灾，怎么疏散人群，或者遭遇危险分子，怎么制服等等。”

从灵有些奇怪，

“怎么突然问这个？”

黎木说，

“会场里，好像来了什么不太干净的东西。”

从灵整个人状态立马改变，目光锐利，

“你发现了什么吗？”

黎木说，

“下面第二个会场，右下方人群，有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家伙。”

从灵按照他的描述看去，然后皱起眉，

“什么都没有啊。”

黎木再次看去，确定那两个“人”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变换位置。他不断放缩视距，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你没看到两个肩膀上顶着一双手的人？”

“没有。”

黎木心里一沉，同时开始升起一些不安的情绪。他没想到从灵居然看不到。随后，他又看了看周围人的表现，发现他们似乎也完全注意不到那两个“人”的存在，并且似乎在本能地避开它们。

除了自己外，其他人都看不到它们……而它们又好像在注视着自己。

黎木顿时意识到，它们是冲着他而来的。

既然如此的话……

黎木站起来，对从灵说，

“看来我得离开这里了。”

不管它们是为何而来，这里无关人士都太多了。一旦爆发什么冲突，十分受限，还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恶性事件。

从灵凝眉，

“你到底注意到了什么？”

黎木说，

“看上去，跟你没什么关系。很遗憾，不能陪你坐到最后。下次我请你吃饭。”

他转身要离开。

从灵在后面拽住他的手臂，

“我能帮到你吗？”

黎木稍稍回头，

“不，跟你无关。”

“莪是安全屋的一员。”

“你只是个临时员工。”

黎木说完，手臂微微一紧。从灵立马感觉到一种被电的痛麻，下意识地张开了手。然后，她再看去时，黎木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紧锁眉头，

“只是临时员工是吗……”

她稍稍吐出口气，起身离开。

……

知冬市是一座临海城市，在滨城区尚楠大道东北方十公里处，就是一座正在开发中的海滩。这里地域开阔，人烟稀少。

黎木离开会场后，打车来到了这边。

过程中，他几乎随时随地都能通过汽车后视镜，看到跟在后面的两个“人”。

它们没有走路的动作，甚至没有移动的样子。

但总是能看到它们出现在目光所及的视野范围内。

黎木无法判断它们到底是什么存在，也无法知道它们盯上自己的原因。它们那怪奇的外表，根本没法让人用正常的思维去应对。

而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安全屋，也是因为黎木想要弄清楚这一点。

站在无人的海滩上，黎木直面两个西装“人”，开口问，

“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西装“人”肩膀上的双手手指扭动起来。每根手指的动作幅度都不相同。手指的扭动震颤空气，发出一种声音。这种声音不停变化，直至接近人的语言，最后完成演变成人的语言。在短短的十几秒里，它学会了用人的语言进行交流。

它说，

“你无需知道我们是谁，你只需知道，我们关注着你。”

“为什么关注我？”

“你作为0型生命，不应该出现在养殖场。”

0型生命，养殖场……两个未知的词，刺激着黎木的思维和判断。

这两个奇怪的“人”果然带来了无法理解的事情。

但，从人类语言的语境判断。这个“养殖场”，十有八九指的就是地球。

黎木凝眉，

“我不知道什么是0型生命。”

两个“人”的手指都开始以不同的节奏跳动起来。这次没有发出声音。看样子，它们在相互沟通。

接着，先前发声的那个“人”又对黎木说，

“我们无从判断你是自发成为0型生命，还是意外成为0型生命的。虽然清除异常，并非我们的职责，但既然发现了，顺手清理也很有必要。你可以有两个选择，

“第一，主动接受我们对你身体的还原，然后回归正常；第二，拒绝我们，然后由我们强制还原。”

黎木嘴角挑起，

“呵，我有的选吗？”

“用人类的话说，没有选择。”

黎木知道，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但他想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问出更多的东西。他眉头垂下，

“地球是养殖场？”

“你无需知道。请做出选择。”

“你们……是无限的存在？”

“你无需知道。请做出选择。”

在两天前，《无限》公告停机维护的时候。诸多的启蒙者们汇聚一团，对无限R1.0版本进行汇总。在那次汇总里，它们发现，R1.0版本存在6.9亿去向不明的无限币。为了调查这去向不明的6.9亿无限币，无限派遣两名调查者进入地球，进行针对调查。

而此刻，黎木反应再迟钝，也能意识到，在前面两个奇怪的“人”，就是那两个来调查去向不明的无限币的无限调查者。

但，黎木从它们的表现看……它们似乎并不知道去向不明的那6.9亿无限币，的的确确跟自己有关。

它们之所盯上自己，是因为所谓的“0型生命”，而非那些无限币。

“呼……”

黎木确信，安全屋的“不可被认知”属性，是它们所无法突破的壁垒。

他直勾勾地看着两名调查者，目光阴湿，稍稍张开嘴，每一天齿缝都涌出潮濡而灼热的气息，

“我拒绝选择。”

“孱弱的人类，为何也会懂得拒绝呢？”一直在发言的那名调查者说。

黎木回答，

“孱弱的人类，不懂得宇宙的浩瀚，不懂得时间的深邃，却很清楚，他们厌恶一切傲慢的家伙。”

“傲慢……不，我从未对你行使过傲慢。即便我拥有傲慢的资格与能力。因为，我不会看不起不应该被看的存在。”

它旁边的调查者的手指动了动，它随即说，

“是的，我们不应该浪费时间了。应该让维护者们对你进行深入研究。”

说完，它们肩膀上的青灰色手掌停止颤动。指节浑圆的手指曲拢成拳头。

随即，黎木感觉自己的体内世界变得躁动起来。他一身的能量，似乎都在往无序的方向快速移动，变得混乱而不受控制。一部分完全失控的能量甚至从内向外，开始攻击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像是游戏里的人物建模崩溃一样，各个部分不断变幻位置。每一次变幻后，又迅速还原。但是变幻的频率越来越高，似乎随时都可能发生完全解体。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打了麻醉药做手术。能看到医生不断在自己身上动刀，而本人却无法意识到那就是自己的身体。

“让一切有序的变得无序……这就是你们的能力吗？”

作为调查者，所应该做的是把无序混乱的信息整理起来，变成有序且具备价值的信息。

而此刻，它们攻击黎木的方式显然时将这一过程逆向。把有序变得无序。

让他体内稳定的能量变得无序不受控制，让他遵循人类基因排布的身体各个部分也打破基因的限制，毫无节奏与规律地任何拼装。

这种能力有些超出黎木对力量的常规认识。

只是短短几秒，他就知道，自己暂时不具备理解这种能力，然后战胜它们的能力。神秘且庞大的无限，在此刻，就在他的面前，显露出了致命的危险。

黎木几乎已经能感受到那枚正在平稳旋转的重生锚点在呼唤他了。

他随时都可能重生。

当然，对他而言，现在依旧可以打开安全屋的“特殊通道”，以此剩下重生次数。

但是，他也清楚，如果自己逃走了，一定还会被它们给盯上。只有让它们杀死自己，让它们认为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才会放弃继续调查，因为它们本身就是带着其他调查任务来到地球的，不可能会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趁此机会，黎木完全释放自己的身体枷锁。他的体内世界，高山也好，河流也罢，犹如都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肆意宣泄生机与灵蕴。

自然原力疯狂旋转，如同密密麻麻的雷点一样，在周围炸开。他的精神受限阈值也彻底打开，以最为狂躁的精神风暴，忘乎所以，尽情地感受调查者的能力轰炸。

既然无法对抗调查者的能力，那就用心去感受。

总会在它们的特殊能力当中，发现一些对自己而言有价值的信息。

死亡在逼近，可黎木却越来越兴奋了。

正对他行使无序转变的调查者说，

“人类将灭亡的时候，都会是这般愚蠢的兴奋吗？”

“以人类世界的痛苦指数而言，灭亡的确可能使他们兴奋。他们会用‘解脱’这个词，来解释自己的弱小和无能。”

“所以，无限需要拯救人类。”

“是的。”

调查者肩膀上的拳头捏得更紧了一点，要赐予黎木彻底的死亡。

天上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并带着一股咸腥的气息，随后，甚至有了一股铁锈味儿，如同这附近有一座被遗弃的钢铁厂。空气变得潮濡而沉闷。

天空一下子就昏暗下来。

一名调查者迅速收集弥漫在周围空间里的各种信息残片。收集到一定程度后，它开始汇聚整理，将无序散乱的信息变得规整而有价值。

然后，它得到了一个有价值的答案：

在这片空间里，存在着一个对它们而言，威胁十足的生命。

更多的信息，让它不由得将关注的视角，由即将崩溃的黎木身上转为天空。

它朝天空投去调查的关注。

然后，它发现。天空中，云层间，自上而下，悬着一个巨大的头颅。那个头颅非龙非蛟非蛇，却有着龙的威严，蛟的暴虐与蛇的凶恶。还能隐约看见，在那个头颅后面，是盘曲在一起的庞大身体。即便是盘曲着的，那身体也让整个知冬市陷入压迫性的黑暗之中。

调查者强大的信息分析能力让它知道，如果任由那具身体舒展开的话，可能长达三千多公里。

它最后说，

“神灵级生命。”

它的调查者同伴正想说话——

一滴血色的雨落在它的身上。接着，越来越多的血雨降下，瞬间将它们浸透。

它们的手指疯狂颤抖，

“地球上有神！”

“地球上为什么会有神！”

“必须立马告知无限之柱！”

“必——”

手指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个巨大的血色头颅从它们所在的地面冒出来，将它们一口吞掉，然后再沉入地下。

血色头颅在沉入地下的瞬间，悬在云层间的巨物也就此消失。

周围的空间恢复明亮，咸腥的雨停了，潮濡压迫的氛围不见了。

一切都恢复平常。

摆脱了调查者支配的黎木，大口大口喘息。他体内的能量重新受他控制，恢复平静，身体也不再扭曲变化，

他抬起头，试图在天空中寻找到任何一点他想看到的影子。

但是天空中只有层层叠叠的阴云。

他低下头，目光沉敛，轻声呢喃，

“娜塔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