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域之主在察觉到自己判断失误,被算计了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要收回那正吞噬着“希望角”模块的“黑洞”。说是黑洞,但那其实跟黑洞并无关系——梦髓。
这是脑域之主独特的能力。它的能力集中在“思想”与“现实”的对立上。
在一个世界里,时间和空间毫无疑问,是最基本的元素,是构成世界底层框架、运行逻辑的关键材料。几乎没有什么能离开这两种元素。所以,黑斯廷斯很强,因为她掌握了这方面的能力。但她又不够强,因为,她掌握着,却也局限在这两种元素上。
一旦离开了这两种元素,她什么都做不到。
而“梦髓”,源自脑域之主的智慧,它的思想,独立于世界,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只属于它,由它决定的智慧与思想。
“梦髓”形成的黑洞,不占据空间,不被时间记录,至始至终,都存在于脑域之主的思想之中。黑斯廷斯所看到的“一个漆黑的裂缝状洞口”,并不意味着,“梦髓”的形状就是如此,而是脑域之主将其映照在现实里的一种表现。
“梦髓”跟梦一样,没有形状,是纯粹的意识表达。
一個普通人,他的思想与意识,毫无疑问,也是受时空左右的。因为他就处在时空之中,进行思考,需要神经突触之间传递电信号,而这自然能量,需要时间。但脑域之主不同,它本就没有身体,是全然的意识之物、思想之体,在成为管理者之前,曾是穿行于诸天万界之间,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意志。
就像中国人常说的“老天爷”。脑域之主,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
“梦髓”形成的黑洞,是意识和思想的产物,自然无法被黑斯廷斯理解。而它之所以能吞噬现实里真实存在的事物,是它具备将物质转化为意识的能力。
而这种能力,具体是怎么表达的,黎木并不清楚。不过,他只需要知道一点就是——“梦髓”形成的黑洞,这面对着现实,另一面,对面脑域之主的意识。
意识……是一种很难用实词进行描绘的抽象概念。这好比有人对你说“我要吃饭”,你自然能想象到他吃饭的样子,但绝不能想象到,“我要吃饭”这个想法,是如何在他脑海中产生,并且表达得这么明确与具体的。如果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一点,不如去想象一个疯子的脑中世界吧。
黎木所面临的情况就是如此,他并非疯子,所以不知道疯子的脑中世界,也非脑域之主这种抽象的存在,所以无从知晓,“梦髓”黑洞背面的世界。但他必须要找到脑域之主,阻止脑域之主继续构思梦髓黑洞来影响现实。
意识的世界里。
被卷入梦髓黑洞之中的严罗,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状态……他依旧是他的模样,但他的存在形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或者说变得空白一片了。用眼睛看他,他就是光信号,用耳朵去听他,他就是声音信号……他变成了某种原始信号,加入怎样的介质,他就会变成怎样。
不过,这对他本人而言,并不重要。因为,此刻的他,并不是他,而是由黎木完全控制的一具傀儡,甚至可以说,是黎木的意识,借由他的身体,在脑域之主意识世界里的表达。
严罗的声音响起,
“在地球,有一句被反复说道的话。‘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亦在凝视你’……这句话是提醒人们要保持自省的态度,免使被恶果吞噬。并不模糊地说,我知道,你千方百计地在寻找我,试图将我真身的位置找出来,施以惩戒,而我,也找寻找你。”
这昏沉的声音,此刻显得无比骇人。脑域之主断然没想过这种局面,那人居然敢直接闯进我的意识之中?他真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要是想的话,下一刻他就会灰飞烟灭!但……这里的他,肯定只是一道意识,摧毁后,他定然又会寻找下一次机会,也许,我应该确定他的位置,
“你胆子很大。”脑域之主冷漠地说。
严罗说,
“我不是胆子大。我只是很清楚,我要什么。”
“是的,你找到了我,但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想拖延时间,好让那几个受你支配的傀儡修复完‘希望角’?这个想法很天真,很幼稚。”
“那你干嘛要收回那个‘黑洞’呢?”
脑域之主不施以半点情绪,
“难道你就没发现,你进来的入口,不见了吗?还是说,你的确蠢到,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在交谈拖时间期间,脑域之主发挥自己的智慧,全力计算这个意识世界的入侵者,“我大可制造出第二个梦髓,继续吞噬。”
严罗说,
“原来那就梦髓啊。你真的很爱‘髓’这个词,不管是脑髓地狱,还是现在的梦髓。这意味着什么?你把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东西,都看作是精华?”
脑域之主不理会这句话,
“现在,我要投放第二个梦髓。让我看看你的手段,你能对我做些什么?”
说完,第二根“头发丝”无视时空的限制,落入“希望角”时空大回旋之中,形成第二个梦髓黑洞,继续吞噬被拼凑搭建好的模块。
感受到严罗的沉默,脑域之主继续说,
“让我看看你的手段。”
“思想,意识,智慧……到底是什么?”严罗忽然问出这句话。
脑域之主是个理性的家伙。不如说,它不知几何的智慧,让他无法不理性。从黎木支配严罗闯入这意识世界里,它无时不刻在思考,黎木为何要这么做。黎木所说的每句话,表达出的每一丝情感,都成为它分析黎木这个支配者行为逻辑的必要元素。
他为什么这么问?
脑域之主思考着这个问题。
严罗接着又说,
“判断力,是任何一个生命,都所必须具备的东西。”
脑域之主愈发困惑了,这又是什么问题?
“另外,对事物感到好奇,对未知感到困惑……是促成进步的必要条件。”
脑域之主的思维凝滞片刻。它忽然发觉,黎木问的这些问题,说的这些话似乎是跟它的状态相关的,当它纠结于黎木为何问出“思想,意识,智慧……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时,黎木说,“判断力,是任何一个生命,都必须具备的东西。”
而当它又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感到困惑时,黎木立马就真的“困惑”进行发言了!
不!他怎么做到的?
脑域之主如果有具体的身体,那么此时此刻应该开始背后冒汗,肩膀发抖了。它想到了某种十分可能的原因……那就是,这个外来的支配者,参透了它的思想。
不,这不可能!
脑域之主觉得这实在太荒诞了……我可是完全的意识体,意识与思想的浩瀚程度,堪比一整座宇宙,他如何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参透我的思想!这不可能!
但,下一刻,严罗的话,让它陷入莫大的惊愕之中,
“你的意识,并不浩瀚。思想的广度与深度,的确远超于我,但终究是有极限的。只要有极限,那么就一定能达到,所需的,只不过是时间而已。”
脑域之主竭力保持冷静,它不停告诉自己,任何一个支配者,都是玩弄心理,操使下作手段的阴暗角色……此时此刻,他一定是在故弄玄虚,试图从精神层面压垮我,
“那又如何?”
似乎,任何一种尖锐的批判,都可以用一句“那又如何”进行回击。“那又如何”是很耍赖的回答,在辩驳之中使出来,往往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严罗问,
“你会害怕自己的思想,由别人定义吗?”
“不,你做不到。”
“显然,你害怕。你是意识体,不在空间里,不被时间记录。现实世界的运行逻辑,大多对你无效。可我,历来不相信,真的会有一种存在,是完全脱离‘形’,彻底立于形之上。莪们不妨假设,最初的你,并非现在这样的意识体,而是经历了某种改变,才变成现在这样。就像我,你难道能说,我的本质就是‘支配者’吗?”
这话说得很绕。
脑域之主抓到了正确的关键词,“本质”,
“你想说,你知道我的本质?”
严罗回答,
“也许你应该再仔细思考,为何我借助他的身体,进入你的意识,而不是其他人。你应该知道,他比其他人更难以支配,支配者,被发现的风险很大。”
脑域之主陷入沉默……因为,实际上,它并没有发现黎木的痕迹。
严罗又说,
“当然,你没有发现我。不过,这并不是你的问题。如果我真的像你所知晓的每一个支配者那样,那我早就被你发现了。但,我此时此刻,不是一个理性的幕后支配者,而是一个赌徒。我做出了觉悟,赌上了一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不着痕迹地,带上这具身体,以及这具身体的能力,来到这里,对你说这些话。”
黎木的言语,越发的晦涩……脑域之主骇然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他的话了。
这不应该!它想,以我的智慧,不可能无法识别一个支配者说的话……我曾亲手放逐过支配者,亲手猎杀过庞大神灵,即便我不是眼前这个支配者的对手,即便我拿他没办法,但也绝不至于无法理解他说的话。
现在,脑域之主连说一句话“那又如何”的底气,也快消失了。而这,都源于它的智慧,无从应对黎木的言语。
作为一个意识体,智慧就是一切!
当智慧都无效了,那剩下的只有祈祷。
但它又能祈祷什么呢?祈祷无上的无限意志吗?不,那是彻彻底底的妄想!
它不知道如何应对,终于在一阵沉默后,做出了判断,接着,它不断向“希望角”时空大回旋,投下一个又一个梦髓黑洞。眨眼之间,大回旋里,充斥着黑洞,一切的模块,都被瞬间卷入其中!
严罗的声音却在它如此行径下,不仅没有慌乱,反而透着一股遗憾的意味,
“你此刻的决断告诉我……你并非我真正的敌人。我有理由相信,那个一直在无形之中,左右一切的无上意志,绝非会陷入你这般狼狈的境地。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知道我选择他进入你的意识之中的原因?”
黎木为什么选择严罗?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的语气,就像艺术家的杰作,得不到欣赏一般。颇有孤芳自赏的矫情意味。
脑域之主如有本体,一定羞于开口了。因为,它失了分寸,如果说出口,一定会贻笑大方。但,此时此刻,面对着黎木的压迫,它无论如何也要回答,
“难道你觉得这个人‘认知修正’的能力,能够帮你参透我的意识?”
严罗听此回答,灿烂一笑,
“恭喜你,回答正确!”
“不!”脑域之主憎恶黎木这嬉笑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如此低级的手段!他的‘认知修正’,就算放大一千倍,也无法参透我的智慧!”
它觉得黎木毫无疑问是在羞辱它。
严罗认真地说,
“放大一千倍无法参透的话,那么……一万倍,十万倍,百万倍,千万倍,一亿倍呢?”
脑域之主惊骇地说,
“不,你做不到!你凭什么!”
严罗的语气,越来越像是逼近王位前的宣示了,
“认知即为意识。我说过,你的意识再庞大浩瀚,也是有极限的。只要给予充分的时间,就能完全参透。”
“但你才进来不到半个小时!”
“然而,我在来到之前的十分钟之内,就已经完成了对你意识的参透。”
对黎木而言,脑域之主就是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的人。一眼就看了个遍。
“需要我向你证明吗?”严罗语气轻巧。
他刚说完,被丢入时空大回旋里的梦髓黑洞,就开始被挨个挨个回收了,并且,顺序正是完全按照脑域之主投放的顺序来的。
这点兵式的一幕,让脑域之主彻底明白……它的智慧的确被参透了。
而作为一个意识体,智慧被参透,就好比一台超级计算机被知道了全部密码,对方自然能做到一切操作。
脑域之主声音沉顿,
“我有三个问题。第一,你是如何参透我的?第二,你是如何解决‘脑-003号’的?第三,你为何能躲过我的观察?”
黎木不吝在这得胜的最后时刻进行复盘,
“第一个问题。不得不说,幸福感真是最完美的能量,它能做到一切,甚至能加速时间。”
说到这里,脑域之主已然明了。那在时空大回旋里激荡的十多亿芒格纳人的幸福感,成为了黎木的助力。于此,脑域之主更觉自己输得不怨了,毕竟对方是一个能主动使用幸福感的支配者。在它的认识里,只有天使能主动使用幸福感。如果这个支配者,真的是天使那种级别的存在,能做成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脑域之主反而不羞恼愤恨了。
“第二个问题。‘脑-003号’是个完全失控的能量体,要彻底解决它,很难,也很费时间,但它的攻击是‘优先级’攻击,针对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可是你别忽略了,脑髓地狱本就是个混乱的世界,底层逻辑更是一塌糊涂,我只需要让其更加混乱即可。毕竟,再高的优先级,也要确保在稳定的环境中才能运行。”
严罗笑了笑,
“在这种情况下,强大的‘优先级’攻击,也许不如一把装着子弹的手枪威胁大。至于第三个问题,你也许永远都无法知道了。”
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黎木使用了安全屋的“不可被认知属性”。他本是与安全屋同为一心的,所以能使用。但他之所以说这是做好觉悟的赌博,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这一属性,在直接面对脑域之主时,是否会被发现,一旦被发现,那就彻底陷入被动,之前的一切安排都付诸东流。
但结果是好的,这一属性的优先级,比脑域之主的观察更高。
脑域之主沉默了一会儿,望着不断加速的时空大回旋……“希望角”的复原,已成定局。
没有了它的牵制,黑斯廷斯三人更快了。
“我该为你唱一首赞歌吗?赞叹你的智慧,与你主导一切的支配能力。”脑域之主漠然凝视着严罗。
“不必。”
此刻,他们竟像老友一样,共同凝望着“希望角”被复原。
庞大的“希望角”十分壮观伟岸,各种方面,都堪称设计与创造的奇迹。
对着胜利的结果,黎木不知为何,只觉得寡淡无味。
“希望角”里,还没好好体会完成第二个任务的喜悦的黑斯廷斯,立马开始了第三个任务。
她的第三个任务很简单:
找到伍鲤,从他那里取来“原始孢子”,然后将其投放到“希望角”之中。
投放完毕的下一刻,她就看到……一场庞大的加速雨,猛烈地浇灌在原始孢子上面,原始孢子迅速野蛮生长,转眼间,就完全侵占了整个“希望角”,然后,其无法阻挡的性状,沿着“希望角”与无限空间的牵连,急速蔓延。
在极短的时间里,无限空间开始被真菌侵蚀。
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脑域之主叹了口气,一种蕴含着岁月悲凉的感伤,流露出来。
严罗说,
“你知道,这种真菌蔓延到无限空间里,意味着什么。”
脑域之主当然知道。因为它曾经就亲眼看着,这真菌被种在芒格纳天堂,让天堂眨眼间就崩塌了,酝酿了许久的幸福感,顷刻间被窃走。真相是,窃取幸福感的根本不是黑斯廷斯,而是这无法被杀死,无法被阻止的真菌。
从某种程度上来,这种真菌,是像天使那般,可以无限增生的永生生物。
现在,真菌被种进了无限空间里,自然意味着,在地球天堂上形成的幸福感,也会被轻易地窃取。
脑域之主面对这一失败的结局,语气缥缈地说,
“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最坏的结果。起码……下一次,再面对你,我就有所准备了。”
嗯?
黎木的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不安,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急忙用严罗的能力,去找寻原因。
脑域之主轻声一笑,
“还好,我把我最后的办法,留在了意识之外,如果连这都被你发现了,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黎木借由严罗,发出几乎凝滞的声音,
“你要重启!”
脑域之主高傲地说,
“没错,陌生的支配者。这一轮,你赢了,你赢得十分漂亮,我被你深深折服。来吧,来吧!”它的声音,激昂而雄伟,
“让我们开始第二轮!”
无限空间,培育“脑”的脑域中,
最深处,
一个名为“脑-001号”的大脑,蓦然间迸发出强烈的思想。这思想,只向外传达出一个十分简单的信息,
“重启无限空间以及地球中的一切至‘原点’。”
重启前的最后一刻,黎木试图从严罗身上离开,回到安全屋……安全屋可以庇佑他。
但,正如他所说——
一切都需要时间。
哪怕再给他一秒钟,都是不一样的结局。但这缺失的一秒,被他浪费了。因为,这恰好的“一秒”被他用来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能从头开始的话……”
这一次,安全屋没能庇佑到他。放置在地下室里的重生点,也没能让他重生。
因为,他并未真的死去,只是回到了,
梦开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