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域之主的死亡宣告了无限空间的《无限》计划彻底破产。或许并不能说“死亡”,而是以一种并不真实的方式,永存于黎木的潜意识之中。
没有了管理者,无限空间当然没法再继续推行《无限》,并且,可以很轻易地预见,当无限空间里,那一众的监视者、清理者、维护者、启蒙者……等“工作人员”发现脑域之主死亡的事实,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
它们本就是同管理者的意志一起,才汇聚到无限空间的。在这之前,它们是某个世界里的某一类生命,是因为独特的能力,与存在的机制,才被无限空间的伟大意志所聚拢。
而这伟大意志,正是以管理者为中心,传达给它们的。
管理者脑域之主的消没,使得伟大意志一同消没了。
地球时间的2027年的3月,人类还未意识到危机的到来,危机就已经结束了。此后的每一天,将如今天一样,充满着各色的平常。
黎木去了一趟无限空间。现在的他,的确可以轻易出入这个几乎无法被人所注视的地方了。因为,脑域之主在他梦中时候,他完全性地解读了脑域之主所有的智慧。透过脑域之主那绝对的智慧,他的认知水平又上了一個台阶。作为支配者,最重要的就是认知水平,所以,他的支配能力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至于提升到了多大……他正要去无限空间验证。
当他进入无限空间时,这里的一切都还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不同职权的“无限工作者”们,分布在各自的区域里。维护者们在脑域里培育一个个“伟大之脑”,监视者们在认知域里待命,启蒙者们在识域中进行《无限》内测前的最后开发……
一切都很正常。它们都在等待着来自中枢神经区域里的管理者发布内测的号令。一旦开始内测,它们将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自己的岗位,让《无限》这个庞大的智慧机器,在辽阔无垠的无限世界里激烈运转起来。
当黎木出现在这里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像一道无形的影子,从每个区域走过。在脑域中观摩一个“伟大之脑”从被剥离原体,到消除主观意识,再开发能力,最后置入某个副本底层框架的全过程。那些放在任何一个世界里,都是了不起的存在的大脑,在这里被轻易奴役。也许只有像“脑-003号”那样的凶悍之物,才会让它们付出一些代价。
黎木想起了犿獏,那个最初启发他进行“世界路线”进化的神灵。它正是被无限空间所捕获,然后被奴役大脑的。
进入“脑阈”的大脑,还要先经过挑选,有潜力的才能得到维护者们的培育,大多数通常都是被发现不合格后直接碾碎,成为合格大脑的养分。完全可以说,在脑阈,智慧是冰冷的数字,能力是固定的属性,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价值。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维护者们像科研工作者一样,至始至终都忘我地投入到对“伟大之脑”的培育当中。
黎木先后观摩了监视者们的认知域、启蒙者的识域、清理者们的仪式域、调查者们的感受域。
这些“一线无限工作者”做好了完全准备,只等来自中枢神经区域的管理者号令,就能施展能力了。
最后,黎木进入了中枢神经区域。
这里十分空洞,一片漆黑。
当黎木以智慧的光芒点亮这里时,看到了如同被搅乱的蛛网般的树冠状神经。它们全都处在静默状态,以最微弱的生命体征维持着的基本的功能运转,完全感受不到它们的思想活动。严格说来,它们根本就没有思想活动,就是最纯粹,最干净的宿主。
“看来,脑域之主的智慧,正是寄宿在这些生命中,分化成数百个管理者的。的确,它的智慧太过庞大了,以独立的单个意志施展,反而不如分化成数百个施展高效。不过,每一次分化和合体,都会产生极大的‘理性偏差’。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它才会那么不理智地进入我的梦境。”
黎木不由得想,
“如果它始终保持理性的话,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不得不说,脑域之主留下的遗产十分丰厚。在来到无限空间前,他本想“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但现在打算变了。庞大的“无限工作者”群体,脑阈里的数以万计的“伟大之脑”,以及这中枢神经区域里最纯粹干净的神经宿主们,都是非常珍贵的资源。
这些资源,是脑域之主花费了不知多少时间,才积累起来的,一把火烧掉,未免太过浪费了。
他想了想,目前也没有什么好的安排,就暂时先维持现状。
在通过中枢神经区域的管理机制,向无限空间发布“待命”号令后就离开了。先确保管理机制的稳定。
……
黎木回到安全屋时,从灵正坐在吧台里发呆,看到他回来,立马打起精神来了。
“又在偷懒?”黎木调笑道。
“偷懒的前提是有工作好吧。你看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事做。”从灵无聊地拨弄着咖啡器具,“《无限》没了,这安全屋也就没什么事可做了。”
“《无限》其实还在。只是少了个主心骨而已。整套系统都是完善的,随时都可以开启内测。”
“但没有那个必要了啊。《无限》的意义是为了构建地球天堂。但现在嘛,没有意义了。”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从灵认真看着黎木,
“你有什么想法?”
“构建地球天堂,是为了制造幸福感。制造幸福感,是为了滋养天使‘尤明浩’,为了把他养成一个世界。但把他养成一个世界,意义又何在呢?”
从灵蹙眉想了想,片刻后摇头,
“不是很能想象。”
“我也无法想象,脑域之主的智慧也没法想象。但如果不弄清楚这个问题,我心里难以平复。”
从灵坐到黎木旁边,轻声问,
“黎木,你到底想做什么?”
黎木笑了笑,
“你要问我的终极目标,肯定是弄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一系列的事的终极秘密。”
“现在,目前你想做什么?”
“我啊……”黎木舒了口气,“想先休息一下,找回自我。”
“你不是找回了吗……”
“没呢。经历了‘重启’这件事,我才发现,之前我可能太被‘支配者’这一角色所支配了。听上去有些拗口,简单点说就是,我没找准我的定位。我一度分不清楚,我是黎木,还是一个支配者。”
“这很矛盾吗?你既是又是。”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为了当好一个支配者,我强迫自己去改变,去努力迎合。”
从灵想了想,
“所以,你是被动成为一个支配者的?”
“嗯,是这个意思。我被许多事情牵着鼻子走了。缪缪说得没错,我逐渐把一切人,一切事,一切因果都当成是我的筹码,我的手段。我正不断朝着一个野心家的方向演变。”黎木握着从灵的手,“你还记得关经纬吧。”
“记得。怎么突然说起他。”从灵有些诧异。她以为黎木早就对这种角色毫不在乎了。
黎木呼出口气,
“我几乎走上了他的路子。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眼中只有自己和目标,甚至,连那个目标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都没搞懂。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被‘重启’,任由这样下去,莪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从灵瘪了瘪嘴,
“你终于发现了。连我都觉得你简直变得像个算盘装满脑子的人。一举一动都叫人看不明白,只觉得你做任何事之前,都在脑子里先过了一遍。”
“是啊。你知道吗,在被‘重启’前,其实我有几秒钟的时间讨逃回安全屋,规避‘重启’。但我犹豫了。”
“为什么?”
黎木玩笑话一般说,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回忆自己这一生。人生跑马灯嘛。我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刻,人生跑马灯了。过去的一切,在短短几秒钟内尽数迸发。它们共同拼凑成一个‘黎木’,一个绝对自我的‘黎木’。然后我发现,当时的我,与那个绝对自我的‘我’,完全不同。所以我迟疑了。”
“你想重来一遍?”
“当时没有这么精心理想的考量,只是凭借直觉去做了。现在看来,那个选择是正确的。我虽然还没成为理想的我,但总算是进步一些,起码没走上彻底的歧途。”
“你倒是好了。可把我吓死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承受了多少精神压力。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你要是没法恢复了该怎么办。”
“怎么办?”黎木好奇问,“你有想过吧。”
从灵说,
“不怎么办。大不了就当成刚认识你了。要是处得好,能顺顺利利发展下去,处不好的,就……那样了呗。”
“你还真是随便啊。”
“我才不随便!”从灵极力反对黎木对自己的评价,“你这家伙,哪有资格这么说我。难道我会像你一样,随便就跟个人,在这里上床了吗?!”
黎木一听这话,心道不妙,肯定是跟黑斯廷斯那点苟且之事暴露了。他傻笑一声,
“你在说什么啊。”
“别装了。你哪怕把那些痕迹从安全屋日志里删除也好啊!”从灵戳着黎木的脑袋说,“现在倒好了,我看到了,难道还要我自己欺骗自己,说那其实是假象吗?”
黎木压着胸膛,一脸严肃,
“我想你保证,虽然我跟黑斯廷斯的确有染。但,我对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而且,以后也不会有。虽然说起来很没操守,但的确是她的身体吸引了我。”
“黎木,你还要狡辩!”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去问茹莲娜。黑斯廷斯是天生的痴魅种,她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在彰显极强的诱惑力,别说人了,任何有生命反应的物种都会想跟她交媾。而且,当时的我,不仅仅是被她所吸引,整个人还处在情感的错乱期。你也感受到了啊,还一直问我是不是有心事。”
黎木极力向从灵解释,表明自己是清白的,并非登徒子浪荡货。
从灵蹙眉看着黎木。
黎木再次保证,
“我肯定,现在我只对你有感觉,除了……”
“除了什么?”从灵眉毛挑得老高,接着立马又反应过来,“娜塔莎?”
“嗯……”
从灵瞬间就没有了底气。她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自己跟娜塔莎比较,总觉得自己现在待在黎木身边,是一种偷腥的行为。天然的道德低点,让她心里产生一些自我的厌烦,也就不好再说黎木的“出轨”行为了。
这时候,黎木戳了戳从灵的脸,
“还有一点。我跟黑斯廷斯苟且的时候,好像跟你还没有实质关系吧。”
这下子,从灵就更没有底气了。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故作严肃地说,
“我有点事要去找缪缪商量一下,就这样。”
“欸,别急啊,我们再聊聊。”
“谁跟你聊!”
从灵赶紧逃走了。
黎木会心一笑,他正要起身,从灵忽然又回来了,
“对了,有件事还没问。”
“什么事?”
“你不去见见茹莲娜女士吗?”
“她想见我?”黎木眉头低沉。
“她没有明说。但我感觉,你应该跟她聊聊。”
在这回事上,黎木一点不退让,
“没什么好聊的。”
从灵不知道怎么安抚。毕竟她也在很早之前就失去了母亲,只能以恋人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黎木。其实我觉得茹莲娜女士是个挺好的人。”
“首先,她的表象是完全不可信的,她真实身份是一个无性别的强大支配者。她现在只是在扮演一个名叫‘茹莲娜·玛纳森’的角色而已,她的行为和言语,都是从这个角色的人设所考量的。其次,她没有好坏的立场。最后,她甚至不是个人。”
“你真的对她那么大的意见吗?”
“……”
从灵认真对黎木说,
“黎木,我问你。如果她从未扮演过你的母亲,你此刻是否对她还是这样的态度?”
黎木顿住了。他没法不承认,他对茹莲娜的一切偏见,都源自“她曾扮演过我的母亲”这个原因。如果没有这件事,那茹莲娜,扶凤,真的是一个非常值得交往的存在。
“你好好想想吧。”
从灵说完后离开了。
黎木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直到黄昏降临,他才在昏昏沉沉的气氛里站起身来。
有很多时候,去做一件事,并非是这件事一定得做,而是你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黎木无法认可扶凤所扮演的“母亲陶芝”,但十分认可她所扮演的“茹莲娜·玛纳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