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木将自己的判断分析了一遍。
娜塔莎沉思许久后说,
“我们得阻止它们。之前就说过,无限意志或许早就发现了你,并且针对你已经铺垫了很多内容。我们无从判断到底有哪些事物,是无限意志为你而准备的。我们绝不肯能等某件事情发生了,然后再去判断这是否在针对你。无限意志根据基本法则所演变的事物,不会像‘天黑天亮’那样单纯。我们必须要对无限意志有一个清晰且明确的感受才行。”
“阻止……”黎木一路朝着裂隙地现在的时间节点前进。有了对裂隙的认识后,裂隙地的一切演变,在他眼里都变得清晰和具有特定意义起来。他可以肯定,裂隙地的最大价值,就是感受无限意志。无限宇宙中,不会再有其他任何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当作切入点了。
“裂隙地看上去不大,但很复杂。如果是你,你打算怎样去摧毁这個世界?”黎木看向娜塔莎。
娜塔莎想了想,
“解构底层运行逻辑,摧毁时空全轴,使其跌入混沌之中。”
“具体的呢?具体你怎么做。如果是直接解构底层运行逻辑……你知道的,裂隙地的底层运行逻辑十分稳固,因为其依靠众多无限宇宙支撑。”黎木肯定地说,“这些由符文建立起的裂隙,既中断了裂隙地朝一个完整宇宙演变,又将其与其他无限宇宙关联起来。你要解构裂隙地,就必须解构数不清的关联无限宇宙。你要花多少时间呢?”
娜塔莎皱起眉,
“你说的有道理。不能把裂隙地当成一个单纯的无限宇宙看待。”
“还有一点,我们不能忽视裂隙地上的生命。也许大多数生命都是脆弱且平凡的,但同样也有着蛰伏于暗处的非凡生命。”
“你是说,裂隙地还有其他超规格生命吗?”
“是的。你看裂隙地的时间尺度,有不少时间节点的时间记录占有率远高于其他节点。这说明,在这些节点,存在着信息量极大的事物。这种信息量,除了超规格生命,还能有什么呢?哪怕不从这方面考虑,以通俗的惯性思维思考,裂隙地存在那么久,是连通数不清的无限宇宙的枢纽飞地,一直以来都十分稳定,从未因外部侵略而遭到破坏,一定是有着强大存在庇佑的。”
娜塔莎想了想,
“这么说来,裂隙地其实很难被摧毁。”
“也未必。只不过,解构底层运行逻辑这种办法很难。”
“你呢,如果是你,你打算怎么做?”
黎木想了想,
“有一种特别简单的办法。利用混沌的侵蚀性。比如,在裂隙地的某个扇区放置一座混沌场,让这座混沌场的混乱属性侵蚀普通时空。”
“这……”娜塔莎有些不理解,“这么直接的办法,要阻止也很容易吧。”
“关键是,谁来阻止呢?”
“就是裂隙地那些超规格生命。”
“是的。如果我不停地放置混沌场呢?大的,小的不停放。”
“可你从哪里弄那么多混沌场呢?”
“我没那个能力,但天使和利亚妥弥亚未必没有。不然的话,你觉得它们是如何让那么稳固的见证者新区产生坍塌的。”黎木说,“坍塌事故的当天,我就在现场找到了答案。看上去是因为坍塌才形成的混沌场,实际上是因为有混沌场才坍塌的。这一点隐藏得很好,连见证者新区官方都没发现。”
“所以,你是在猜想天使和利亚妥弥亚可能会怎么做?”
“你我都知道,解构底层运行逻辑,基本等于天方夜谭,它们不会不知道。解构不了底层运行逻辑,那直接破坏时空,让裂隙地陷入混沌,使得来自其他无限宇宙的信息,全部混沌化,就是最有效的办法。毕竟,混沌之所以是混沌,就是因为你无法从其中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
娜塔莎点头表示肯定。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混沌是什么。当初旧日世界崩塌后,她就在混沌之中飘荡了很久。她的许多能力,都是在其中习得的。甚至某种程度上,整个人的精神性,都收到了很大的影响。
黎木接着说,
“混沌可怕的地方不仅仅是其侵蚀性,还有不可逆转性。你可以把一个普通时空变成混沌,却无法把混沌还原成普通时空。裂隙地能容纳下那么多生命,并不是其有多大,而是其存在很多的折叠、压缩、亚空间。其真正的自然时空,很小很小,是绝对经受不起混沌场的侵蚀的。见证者新区的空间坍塌,只是开始。”
“那我们就更要阻止它们了。”
黎木笑了笑,
“娜塔莎,单纯的阻止,只是亡羊补牢。我们不能把来到裂隙地的目的变成‘保护’这里,我们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保护者。甚至可以说,我们跟天使它们绝不是单纯的对立立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只需要坚持守好自己的目的即可。”
“我们的目的……”
“裂隙地是通往诸天万界的枢纽。枢纽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诸天万界。我们绝不能主动去阻止天使和利亚妥弥亚,那会让我们背离最初的目标。”
“由着它们破坏裂隙地?”
“不,裂隙地自己会保护自己的。我们要做的只是,教会裂隙地该如何保护自己。”
娜塔莎眼角流溢出一些海蓝色的光雾,
“所以,你把那个牵引方程的引导公式,告诉了迪卡男爵?”
“一开始,我并非是为了阻止天使而解答了那个方程。不过,能有另外的收获,更好。”
“那你一开始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给《无限》降临裂隙地做铺垫。事实上,信息域牵引方程就是无解的。因为那个方程本身就是错误的思路。不过这无法避免,是裂隙地的系统性错误。信息域牵引方程,放在其他无限宇宙,都是正确的,但在裂隙地不行。错误的题目,当然无法得出正确的答案。”
“既然如此,你是如何得解的呢?”
“因为我有安全屋。那个解,是我根据安全屋里那些符文所得出来的。现在看来,正因为裂隙地,是由同样的符文所创造出来的,才能以此得解。”黎木目光坚定而遥远,“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所以我才说,不要真正去直面天使与利亚妥弥亚,那样会浪费莪们的优势。”
“听上去有得忙了。”
黎木笑着问,
“那你要跟我一起吗?”
“答案显而易见。”
“那么首先,我们得把这一串符文,嵌入裂隙地的历史尺度中。把它变成裂隙地自古以来就存在的记号。”
黎木展手,挥洒出一串符文。它们笔画交错勾勒,简洁,甚至十分美观的造型,却显露着极其晦涩和复杂的气质,如同每一笔都蕴含了庞大的信息。
“这是?”
“这是《无限》的接入码。把它嵌入裂隙地的历史尺度后,《无限》降临时,就不会受到排斥。”
“相当于合格证?”
黎木笑了笑,
“是这么个说法。你知道怎么做吧。”
娜塔莎眨眨眼,
“你得教我一下啊。难不成要我自己从头开始学吗?”
改变过去,本身就是极其复杂的一件事。历史的修正力可以轻而易举地修正一切改变。哪怕是在卡亚星那种低等世界,黎木也没法直接去改变历史,只能施加一些间接的干扰。所以,他也没预料到最后的主角是法伊·迪恩,而不是他钦定的黄婵。
裂隙地这种超级世界的历史就更难被改变了,除非能够无视基本法则,不然基本不可能。
当然,嵌入《无限》的接入码,也算不上什么改变过去,只是,也需要一些工作量。
黎木手把手地教导娜塔莎。娜塔莎作为一个超规格生命,悟性不是普通生命能够比拟的。她学得极快,基本一遍过,并且绝不会失误。这让黎木想起安全屋的初期。娜塔莎总是这么可靠,当初只是出于报复的恶趣味把她拐上船。现在看来,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的英明决定吗?
既是个得力的帮手,又是情感的避风港。
黎木小小地庆幸了一把。
两个人一起工作的效率,可不是简单地1+1=2。在娜塔莎的帮助下,原本计划一周完成的工作,实际只用了一天半。
将《无限》接入码嵌入历史尺度后,黎木又花了半天时间,清扫他跟娜塔莎的痕迹,确保不会被裂隙地某个历史节点的某个超规格生命所察觉。他不想给那些家伙留下某种既视感。超规格生命都是极度智慧的,任何一丁点的熟悉感,都可能被他们寻根朔源。
做完这些,回到“裂隙地的现在”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受迪卡男爵热度的影响,卡金芙女士还是没有开张。正好,就当是放假休息了。她本来打算带着两姐弟出去旅游,但卡佩妮担心黎木和娜塔莎,根本没有心情做其他事,就搁置了。
“姐姐……”卡柯尼又长大了一岁,个头窜了不少,估摸着再过一年,就要比卡佩妮高了,不过,脸上的稚气依旧,一眼就瞧得出来还是个孩子。
“怎么了,柯尼?”
“黎先生和娜塔莎女神,还会回来吗?”
卡佩妮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她知道弟弟想要什么答案,
“我不是说了吗,他们只是去其他扇区参观了。毕竟是观光客嘛,总不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姐姐你不要骗我。明明黎先生跟娜塔莎女神都不是一起离开的。他们是闹矛盾了吗?”卡柯尼想不到更多的理由,只好觉得,他们吵架了,生对方气,就找个地方散心。他自己就是这样的,被奶奶和姐姐教训了,就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散心。
卡佩妮强颜欢笑,
“黎先生很善解人意的,才不会像你一样闹脾气。”
“我又没有闹脾气……”卡柯尼撅了噘嘴。
卡佩妮赶紧给他打发了,
“学习布置的手工作业搞定了吗?没搞定就赶紧去。”
“呿——”
卡柯尼使了个嫌弃的表情,但又怕被骂,就赶紧逃走了。
弟弟走后,卡佩妮绷着的姐姐姿态一下子就垮掉了。她站在阳台上,看着夜里虚假的星空,很难过。一开始是黎先生不见了,消失了,接着又是娜塔莎姐姐不见了,消失了。在她的感受了,他们跟那些死去的人一样,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给她感受命运的能力,却不给她改变命运的能力。这难道不是最可恶的吗?让你看到那些苦难,却根本不让你改变。她觉得自己就跟在沙漠里迷失的人一样,眼见前方的天际线上漂浮着绿洲,却必须要接受,那是泡沫,是梦幻,是海市蜃楼。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更多?为什么不让我拥有更多?”
她控诉着幻想出来的“上天”,也是在谴责自己的无能。事实上,她这个年纪,绝不会跟“无能”这种太过尖锐的词有所瓜葛。很多时候,她只是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她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却无法改变。
在难过与自责的情绪交错折磨下,她不胜疲惫,匍匐在窗前的课桌上,睡着了。
许多个夜里,她都因为学习各种时空方面的知识,而疲倦不知,像现在这样,躺在课桌上睡着了。她向往自己的父母,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进入见证者新区,走在时代的最前沿。她埋头苦学,在学校里是受人欢迎的好榜样,在家里是懂事的好孙女,可靠的好姐姐,在邻里间,是家长们教育孩子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足够优秀了。
可依旧离那些真正如梦似幻的人太过遥远。
黎木是她眼里梦一般的人,娜塔莎是她眼里幻想中的存在。
见到他们,拥有他们,都像是一场梦。如今,失去他们,亦是一场幻想。
她多少次渴望,自己便是那自由不羁的黎先生,便是那从一尾游鱼长成神灵的娜塔莎小姐。她缠着黎木,听他那些神奇的故事,缠着娜塔莎,“不依不饶”地要感受那旧日的气质。
她到底在渴求着什么?
睡梦中的卡佩妮,掉下了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在追求着什么?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迷茫过。
直到,轻的呼唤,从远处,来到耳边。从那遥远的梦幻之地,来到真实的身边。
“佩妮,你睡着了吗?”
我睡着了吗?我没有睡着!
卡佩妮如噩梦惊醒般猛地挺起身,慌不迭地向四周看去。黎木就坐在旁边,娜塔莎则站在黎木身后。他们安静地,温和地,怜爱地,看着她。
卡佩妮抬起手臂盖住眼睛,噙着那少女的腔调,努力压住抽泣的鼻音,
“你们去哪儿了啊,去哪儿了……”
“对不起,佩妮。我没想过,这次离开,会让你这么难过。没想过,你能感受死亡。”
“我也不想啊……我根本就不想去感受。”卡佩妮别过头,咬紧嘴唇,咬出血印子了才说,“我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能力。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又没法真的改变什么。”
黎木想要给卡佩妮一个拥抱。这时候她显然极度缺乏安全感。但,他刚要有动作,就被娜塔莎抢先一步了。娜塔莎从后面抱着卡佩妮,顺便再给了黎木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黎木悻悻然,他知道,自己的想法被娜塔莎看穿了。不过,他也很不服气,心想,“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出手,娜塔莎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娜塔莎当然不觉得黎木如此恶劣,但她明白,一个取向正常的,缺乏安全感的,正在青春期的少女,很难招架得住来自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成熟男性的关心。
黎木足够理性,青春懵懂的卡佩妮未必足够理性。
娜塔莎对人很冷淡,但不代表她是个生活在空中楼阁里的不问世事的“仙女”。她感觉得到一个青春少女心里萌动的种子。当然,她不会刻薄到去扼杀这枚种子,但她更不希望这枚种子长成扭曲阴暗的荆棘。
所以,卡佩妮的心理健康教育,有必要提上日程。
卡佩妮在娜塔莎的安抚下,逐渐稳定情绪。她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给他们造成的麻烦,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失态。”
“没事。佩妮,是我们有些忽视你了。你的能力,可远没有你自己所想的那么无用。”黎木认真说,“你的能力十分特殊,特殊到连我都需要谨慎对待。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又拿不定主意,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们。”
卡佩妮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又愣住了,紧接着语气颤抖地说,
“那我现在说可以吗?”
黎木严肃起来,
“你说。”
“刚刚,就在刚刚,我好像看到……一个特别混乱的空间,忽然出现在氮基生命维持域第三扇区的,极冻层间物交互段。然后,整个第三扇区,都被撕碎了,到处都是空洞的虚无基调,以及疯狂的喃语……”
黎木和娜塔莎立马肯定,卡佩妮所描述的内容,是普通时空跌入混沌场的情况。
黎木继续问,
“什么时候会发生?”
“两天后。”
黎木呼出口气,看着娜塔莎说,
“真的是预知未来吗?”
娜塔莎说,
“跟我们推测的一样。它们要用混沌场,摧毁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