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世界的第一个支配者……
这个名头也许在意料之中,但当茹莲娜亲口说出来时,黎木依旧陷入了惊颤的沉默之中。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这個曾是他母亲的人,陌生,复杂,充满了不确定性。但要他就此疏远的话,他做不到。越是如此,他越被茹莲娜吸引,越想投入她的怀抱,感受爱的温暖。
“无限世界……是基本法则框架之内的无限世界吗?”
“是的,是我们所能看见的,感受到的无限世界。你一定知道,窃权的支配者,其存在意义,本身就不被基本法则所接受。”
“所以,你早就知道一切了?”
茹莲娜稍稍低头,脸上浮现一些沉闷的苦痛,
“不,亲爱的,不是这样的……我知道很多,几乎知道了支配者所能知道的一切。可我仍旧不知道,你为何是特殊的,特殊在什么地方,为何你注定要与无限意志正面对抗……我不了解,但又明白,我必须要在地球,等到你的到来。”
“你来地球,不是为了躲避无限意志?”
“这有着久远的原因。”茹莲娜恢复平静,又变得神秘而娴雅,“我该告诉你。我诞生自旧日世界。我也应该高告诉你,之所被叫作‘旧日世界’,是因为那已是被基本法则所覆灭崩塌,彻底回不去的世界了。”
“旧日世界,是被基本法则所毁灭的……”
“是的。一个真实的世界,应该是自由且随机,充满无限可能的。基本法则的出现,将万事万物的联系与变化,以底层运行逻辑和优先级限定起来,变得如同死板的程序一样。”茹莲娜声音稍稍变大,语气略微加重,“来吧,让我们拟定一个概念,使得一切更加的显然。一个真实的世界,因为基本法则的出现,被分为了旧日、今日与明日三个部分。旧日世界是回不去的过往,早已崩塌,被无限意志彻底覆盖。而今日世界,仍旧笼罩在基本法则的阴影之中。就只剩下明日世界,我们提及的未来,才算是真实的那一部分了。”
“原来,旧日世界并非一个地方吗?”
“是的。被基本法则彻底笼罩,被无限意志完全覆盖的世界,都可以被叫作旧日世界。”
黎木顿时理解了为何无限意志可以再复制出一个影子版的虚假旧日世界了。
“可为什么会有基本法则呢?”
茹莲娜摇头,
“这正是我们这些支配者,所要探究的秘密。在基本法则未到来之前,我曾是旧日世界里的一只青鸟,同其他旧日世界的生物一样,追求着进化之路。最初,我所选择的路线是最常见的神灵路线。但后来,我在一次觅食中,误入某个时空裂隙,正是裂隙地所有的那些裂隙。在裂隙之中,我感受到晦涩的符文。”
听到这里,黎木的心提了起来,到了如同要揭示结果的时候,一点不敢错过茹莲娜吐出的每一个字。
她继续说,
“那些符文似乎告诉了我什么。我如受到启示,放弃了神灵路线,转而进入另一条路线,‘世界路线’。‘世界路线’的运作原理,完全就是为支配者两身定制的,因为它要求你主动去感受世界,感受基本法则。我成功了,我成功地成为了‘世界’,成为了一个支配者。我又觉得我应该把这种路线传播给其他生命,好让支配者越来越多……我开始在旧日世界里布施世界路线的修行办法。”
黎木在这里稍稍打断了她,
“以前我曾碰到过一个来自旧日世界的生命。它是一只犿獏。莪正是从它那里,掌握了世界路线的修行。并且,我触及了它的部分记忆。记忆中,它曾跟着一只青鸟学习,那就是你吗?”
茹莲娜收获了意料之外的惊喜,笑着说,
“我从没想过,曾经所留下的一份遗产,能在千百万年后,馈赠于你。”
“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啊……”黎木低下头,目光遥远而缥缈。
茹莲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
“终于,那一天还是到来了……基本法则降临。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旧日世界。从此以后,无限世界被锭上厚厚的枷锁,在既定的程序之中,直到今天。”
“所以说,支配者是在基本法则来临之前就诞生的。这才使得基本法则无法限制支配者的不断出现吗?”
“是的。只是,我仍旧不懂得,意外撞见的裂隙里,那些符文,来自何方,意味着什么。”
黎木心情复杂,他知道那些符文的来历,正是来自所谓的“明日世界”,来自未来,来自尚未被但将要被基本法则所侵吞的未来。
是的,
一切都很显然了。
安全屋也好,安全屋背后的符文也罢,“黎木”这个象征所拥有的真实感同样。都是来自明日世界的自救,一个将要被虚假侵染的真实世界的自救。
黎木看着茹莲娜。她仍然有所隐瞒,还有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没有告诉他。可她也说了,那些事正是她如今所坚守,决不能轻易丢弃的秘密,无比珍贵。
黎木无法再逼她些什么,也做不到对她说狠话。
这个曾“抛弃”他的人,依旧有着他最可靠的臂弯。
“你对我感到失望吗?”茹莲娜问。
黎木摇头,
“如你所说。我相信,你有着甚至连你自己都不知晓的使命。而我,挣扎于‘今日世界’的每一个人,试图与基本法则和无限意志对抗的所有人,都背负着某种使命,来自‘明日世界’的使命。”
“你认为,整件事本质上,是‘明日世界’的自救布局吗?”
“当你将那枚钥匙交予我时,这场‘明日’与‘今日’的对抗就正式开始了。”
那枚钥匙,正式打开安全屋大门的钥匙,一柄断剑形状的符文之钥。很久之前,那枚钥匙就彻底与黎木融合,化作他的一部分了。
不过,茹莲娜尽管一直在为寻找钥匙的主人而努力,但她从未有过一次踏入安全屋的大门。
黎木曾问她要不要去看一看时,她也只是摇头拒绝。
现在,黎木又一次问起,
“你为什么一直不想进安全屋看看呢?”
茹莲娜笑了笑,
“就像当初我放弃神灵路线,转为世界路线一样……大概,是受到了某种启示。”
“启示……真是万金油的解释。”
黎木并不知道茹莲娜是真的受到启示,还是从根本上就不愿意进入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地方。
茹莲娜轻抿着嘴角,
“大概吧。”
重要的,正经的事说得差不多后,她问起其他,
“薇拉过的还好吗?”
“嗯,很好。她没再提及过她过去的天使身份了。现在的她,跟我们并没什么区别。”
“那就好。”茹莲娜目光充满怜爱,“某种程度上说,她还是你的妹妹呢。”
“请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黎木嘴上说着不愿意,但轻松的表情又是另外的说明了。
这是紧迫焦虑的时间里,难得的一丝轻松写意。
茹莲娜问,
“你是否已经做好觉悟了呢?”
“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觉悟了。这最后奔赴理想的道路,我无可逃避。”
“理想……真是个从头说到尾的词。”茹莲娜看向往,“是谁人言说了幸福感呢?这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到底来自何方呢?”
黎木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忽然有了“灵光”,问起另外一个问题,
“你觉得,真正的无限世界,在成为无限世界前,是什么样的呢?”
茹莲娜开玩笑似地说,
“总不该是有限世界吧。”
“也是。”黎木随之一起笑了起来,“哪有那么简单。”
他站起来,
“我得回去了,今晚是重要日子。”
“重要日子?”
“嗯。一个可爱后辈的成人礼。我答应了她要见证她成人。”
“要我为你补办一个成人礼吗?”
黎木扶额,
“请你正经一点。”
茹莲娜笑道,
“我送你。”
两人起身下楼。
当脚踩在楼梯上那一刻,当思绪飘荡自一楼的那一刻……黎木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迎来了人生中,又一次转机。他屏住呼吸,迈出的每一步都变得异常沉重,就好像踏入人生最重要时刻的前奏。一股眩目的,热烈的,激昂的情绪从深沉的意识之中抽离出来,完全将他包裹。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直到,他真的站在有间书店的一楼时,那旋转的、破碎的情绪才重新稳定下来。
很安静,安静得可怕。
一楼已空无一人,那些异域来客消失得一干二净。这简直像特意准备的舞台。
不,并非空无一人。
因为,此时此刻,正有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站在一楼的最深处,在书架上找书。
看到他那一刻,黎木死寂的世界,重新变得喧闹起来。与之相反,茹莲娜的世界,却变得更加沉默与死寂。
他下意识地向后看去,发现楼梯变得格外地长,明明茹莲娜只跟自己相差两个台阶,却像分割于天涯海角。她还在不断远去……不,是“今日世界”正在不断离黎木远去。
他被覆盖了,被基本法则,被无限意志覆盖了。他的“今日世界”正在崩坏。他正不断向“旧日世界”跌落。
书架旁的男人挑中了一本书,取下来,然后转过身,笑着跟黎木打招呼,
“黎木,好久不见。”
尤明浩。曾经的朋友,现在的天使。他挣脱了茹莲娜的束缚,终于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成为了一个天使。
黎木平静下来,料想结果如此了,惊慌并无用,何况,他早已做好觉悟,
“你还是他吗?”
“我说不是的话,你是否会更加轻松一些呢?朋友兵刃相向,的确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黎木静静地看着他,逐渐理解了现在的情况,
“你不是他,你也不是天使。”
男人好奇地问,
“那我是谁?”
“你是被无限意志覆盖的,一个被困在‘旧日世界’里的囚犯。”
事实早已证明过,天使是失败的产物。
男人轻轻靠在书架上,
“你呢,你难道不也是个囚犯吗?”
“是啊。你诞生的最大意义,就是把我困在这里,让我无法存在于‘今日’之中。”
“嗯,你依旧充满智慧,你几乎洞悉了一切。可你还是毫无防备地,走进了这座监牢。‘今日’没有了你,该如何运转下去呢?那些不安于命,奋力挣扎的人们,该如何迈出下一步呢?”男人走向黎木,“你费尽心思经营的这一切,布置的这一切,离了你,该怎么运转呢?黎木,你实在是太优秀,太强大,太过耀眼了,以至于其他人都只是你的陪衬,你的绿叶。而此时此刻,失去了你这朵鲜花,绿叶们该怎么办呢?”
黎木看着他,
“我的确陷入了一个圈套。一直觉得,你最终会成为天使。如果你只是个天使,那对我而言毫无威胁。我曾苦思过这个问题,想着难道无限意志不知道天使对付不了我吗?现在看来,是我把无限意志想得太简单了。‘它’创造了你,只为在此时此刻,将我覆盖掉。但我又在想,你一开始就是为我而准备的手段,如果现在我杀死了你,岂不是就能越过一切,直面无限?”
黎木很冷静。冷静得有些可怕。
茹莲娜早就跟他说过。“尤明浩”是一条纽带,一端系着无限意志,一端系着他黎木。
如果这条纽带断了,那么他将直面无限意志。
以前,没有切断这条纽带,是因为他还不够强大,还未理解一切,未意识到那份独特的真实,直面无限意志只会万劫不复。
但,现在呢?
现在还是以前那样吗?
任谁也无法这样说了。
何况,黎木早已做好了觉悟。他所做好的觉悟,正是直面无限意志的觉悟。
男人停下了步伐,
“杀死我?同为一座监牢里的囚犯,你……做得到吗?”
黎木稍稍抬起头,看着书店里暖色的灯,
“在基本法则的框架里,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们的对手。可基本法则的框架里,不正有着任谁都无法掌控的高地吗?”
“……”男人看着黎木没有说话。
黎木忽然笑了一下,
“其实我想说。在幸福感面前,人人平等。”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幸福之火,熊熊燃烧,顷刻之间,这座被覆盖的旧日监牢,被火海所淹没。
……
祝福,一句接一句的祝福。
邻居、同学、家人、朋友……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停地向卡佩妮祝福。
“祝贺你,亲爱的卡佩妮,祝贺你褪去稚嫩,踏进成人的花园……”
礼物,一份接一份的礼物。
各种各样。好看的,好吃的,好听的……每一样都饱含着宾客真挚的情感。
卡佩妮在心中对自己说,
“你怎么了?你快笑一下啊,用你好看的笑容,回应大家的祝福,让他们知道,你收下了他们的礼物。你快笑一下啊,别再让大家看到你这个样子了。这是你的成人礼,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今后的每一个日子,都不会再比这一刻重要了。难道,你真念想着那种时候吗?不……你快笑一笑。告诉大家,你很开心。”
可是她没笑出来。在这场她为主角的派对中,她竟成为了角落里无人在意的配角。
她又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不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吗?怎么没预知到他离开了,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在明明做好了约定的时候,离开了。你的世界,正变得一片灰暗了。”
她明明该收获一切,可却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所失去的东西,让她的世界变得一片灰暗。
在如此的灰暗之中,沉沦……沉沦……
直到,一抹海蓝色闯进灰暗之中。娜塔莎,她像一个神,朝卡佩妮走去,
“他不会错过你的成人礼。他不会错过你人生中任何一个重要的时刻。不论他此刻身在何方,面对着什么人,经历着什么事,都一定在想着,‘我得赶回去,为卡佩妮送上祝福’。他如果真的错过了今夜,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的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