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舫上的彩灯已撤,孤零零停靠在河中央,无客也不迎新客。
冯毅在两刻钟前便离开了画舫,而船舱里面雪沁依旧没能缓过神来,甚至眼角还残留着未曾拭去的浅浅泪痕。
“姑娘,神伤伤身,不如早些歇了吧,待得明日,朝阳升起,或许便能淡忘了去。”
“能忘吗?”雪沁仰首:“《孤灯伴佳人》多美的琴曲,冯公子能用银子买来诗词,能买来曲谱,但是能买来琴技吗?”
冰燕无奈摇头,先前她和岸边士子和自家姑娘都一样觉得那首《蝶恋花》必定是冯毅买来取悦女史的,而今……这种念头已然如风中柳絮般早已经不知飘去了何处。
能那般弹奏古琴,能投入到琴曲当中甚至一度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当中,这样的佳公子会花银子买词买曲?
这曲子这佳词写出来必然能流传后世,什么人能舍得将如此佳作售于他人,若能舍得,就必然作不出此曲,写不出这词。
雪沁承认冯毅琴上的造诣或许还没有她精深,但是她更承认冯毅在奏曲的境界上还要远胜于她。
因为她是在用琴技去弹曲,冯毅则是用心。
一个用心,一个用技,高下已是立判。
“这曲子写的真好。”冰燕艳羡道:“姑娘有这曲子傍身,足以将月胧舫和霓裳舫给比下去,在这秦淮河上再红上一年都是等闲,这身价更是必然水涨船高呢。”
“身价再高又有什么用,终究是贱籍女子,如冯公子这样的将门贵胄,我便是想给她做个妾都没那福分。”
冰燕嬉笑道:“姑娘一向对男子难假辞色,此番是红鸾心动了呢。”
雪沁啐道:“死丫头嘴上就没个遮拦,改日便让主家将你发卖了去。”
冰燕半分不惧道:“姑娘要是舍得,冰燕就算被卖给丘八那也认了。”
“丘八也是为国征战的好儿郎,你就算嫁过去也是当家主母,算不得辱没,而我却……”话未完便又开始伤感。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冰燕喃喃念叨着冯毅临走时候留下的小诗道:“婢子看冯公子似乎也对姑娘有意,要不然又岂会留下这么一首《离别》。”
雪沁闻言却是蹙眉道:“冯公子留下的这首诗,若是仅仅从字面上去细细品味,倒是极美,但是我感觉冯公子应该另有所指,只是其意境过于深远,我一时半会间竟也不能参透其中深意。”
“姑娘怕什么?冯公子不是说了?来日会请姑娘帮一个小忙,到时候见了面姑娘自去问清楚便是。”
雪沁嗯了声道:“我真的想赎身了,名声再大,赚更多的银子都在主家的盘算当中,而今我若自赎,三四万两足矣,主家也知道我拿不出更多,可要是再过上一年,就算再赚三万两,届时自赎便是六七万两,左右这一年都是虚耗罢了。”
“姑娘果真下了决心?”
雪沁抿唇不言,眼神却越发坚定。
夜色中飘起了绵绵细雨,冯家兄弟一前一后走在雨中,都显得心事重重。
冯渤突然间脚下一顿看向冯毅道:“二哥,你真的是我二哥?”
冯毅转身笑道:“三弟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是你二哥还能是谁?”
冯渤不住摇头道:“我从小和二哥一起长大,二哥什么性子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清楚,二哥自从上次生了一场大病痊愈后便和以前判若两人,起先我也没在意,即便二哥说自己得了失魂症忘了以前的事都没怀疑过什么,可如今……”
“如今如何?”
“如今的二哥和以前的二哥判若两人,除了这副身体外,我在二哥身上找不到半点以前的影子,今日在这画舫,二哥竟然能作出让雪沁姑娘挂出八盏灯笼的词曲,竟然还会弹奏琴曲,甚至还是自己所作之曲,这怎么可能是以前的二哥能干的出来的事!”
“那又如何呢?”
冯渤捏了捏拳头道:“我怀疑二哥在上次大病之时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二哥身体里面装着的根本不知道是谁,多半于说书的说的那样是夺舍的孤魂野鬼。”
冯毅哈哈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夺舍?孤魂野鬼……
真要说起来他这个穿越客可不就是孤魂野鬼夺了冯毅的舍。
“二哥为何发笑,难道真被我说中了?”冯渤忍不住退后一步,野鬼凶残,怕不是被戳穿后要杀人灭口。
“三弟可知我大病过了以后的那几天为何一直在发呆?”
“为何?”
“因为我在想老天爷为什么要和我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我大病,失魂,每天晚上都会梦见那个神神叨叨的白胡子老头,说的那些话十句当中倒是有八句听不太懂。
二哥是什么货色,三弟你清楚,我自己更清楚,我哪有写诗作词还谱曲的本事,这些不过都是梦中的那白胡子老头宣之于口的罢了。
在梦中白胡子老头教给二哥一种文字,就是你看到过的那种如同天书一样的鬼画符,那种文字晦涩无比,但却在其中蕴含无穷至理,若能参透,便是超凡入圣都是等闲之事罢了……”
冯渤都听呆了,直觉告诉他,二哥这是在把他当成傻子忽悠,偏偏他还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反驳这种怪力乱神之事。
“知道我说的这些三弟你半信半疑,没事,就算三弟一点都不信,二哥我也没法解释,但是时间……
时间会证明我说的这一切没有半点虚言,因为那白胡子老头交给我的可不光是诗词,曲谱这些只能怡情怡性的小玩意。
他真正教我的是谋略,真正的谋略还有数不清经世致用的法门,只不过我现在还只懂皮毛,尚需慢慢参悟。”
冯渤无语道:“我怎么觉着二哥说的那白胡子老头有些像是鬼谷子?”
冯毅洒笑道:“我也觉得是,不过这老头不自我介绍一下,我也懒得去问,该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不该我知道的问了也是白问。”
冯渤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此刻已然有些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