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跋扈,朝野共知,然而在太子病重这事上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可如今冯胜一个寻常孙子竟然胆大包天,简直耸人听闻!
“世侄慎言呐。”蓝玉叹息道:“有些话有些事放在肚子里面,烂在肚子里面都不妨事,可要是说出来……锦衣卫扑风捉影,你如何敢保证话不传六耳,莫要替自己替宋国公招祸才是。”
冯毅此番来见蓝玉就抱着豁出去的想法,他早已经笃定蓝玉虽然蛮横跋扈,但绝非甘心坐以待毙之人,所以他需要赌,如果蓝玉不以为然,那他就算是赌输了。
输了还说个屁,赶紧卷上一笔财富逃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上策。
至于他今日说的所有话会不会传到朱元璋耳朵里面,那倒是不用担心,出卖自己就算连累自己被杀,连累整个宋国公府,对蓝玉而言没有半点好处,还会坏了勋贵之间的休戚与共,怎么算都是一笔亏本的买卖,最多就是让蓝春他们离自己远点,敬而远之罢了。
冯毅拱手道:“世叔说的是,但是小侄此番前来拜见世叔,是深思熟虑过的,也是信的过世叔,现在小侄直言不讳,算是把这颗项上人头寄在世叔这里,世叔若是不愿意听,小侄转身就走,世叔若是肯听小侄分析一二,那小侄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蓝玉怔怔的看着冯毅,权衡半响这才说道:“贤侄说吧,世叔倒想听听贤侄有何高见,竟然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完席地而坐。
冯毅也没有半点的矫情,径直在蓝玉面前坐定,此举再次让蓝玉刷新了对冯毅的观感。
此子,若有机缘,绝非池中之物!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自己几个儿子其实也不错,但是就凭这份胆识,哪怕是蓝春都要输上不止一筹。
“世叔,小侄想说的核心其实只有一点,就是太子一薨,原本大明风轻云淡的朝局必然风起云涌,届时世叔觉得会如何?”
蓝玉洒笑道:“勋贵与皇家本是一体,一容共荣,一衰同衰,太子若薨,就算皇帝满身的怨气需要发泄,也发泄不到勋戚的头上。”
冯腾慎重点头应道:“世叔说的没错,洪武二十五年间已有胡惟庸案、空印案和郭桓这三大案,牵连被诛杀人数超过十万,陛下惩治贪腐之心不可谓不坚决,可说到底三大案都和勋戚无关。
是勋戚之中就无贪腐之事,还是勋戚就没有横行不法的恶事,都不是!
之所以如此,在小侄看来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如今北方不靖,朝廷还需要能征善战的勋门老将为大明征战沙场,可这些绝对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陛下并没有我们勋门想象中的那么得其信任,这一点可以从陛下分封诸王,设九位塞王镇守边疆就能看出端倪。
陛下心里信任的永远都是朱家子孙,也认定能够成为长城之靠,永世守卫大明江山也只会是朱家子孙而不是勋贵外戚!
蓝玉不由自主的捏了捏拳头,格格作响,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是又不能不承认冯毅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对于开国君王而言,他们可以允许开国功臣的后人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但是绝对不会容忍勋贵功高震主,甚至能威胁到自己的权势。
所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才是常态,不过陛下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大肆屠戮将门勋臣,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震慑!以陛下的威望和手腕,足以震慑得住满天下的骄兵悍将。
陛下自己能震慑住,同样也相信太子能够震慑,所以对于陛下而言,哪怕世叔回军攻打喜峰口,陛下都能容忍,因为陛下觉得当他百年之后,你们将会成为太子的臂助而不会成为威胁。
等到太子新君百年之后,老一辈开国元勋已然凋零殆尽,承袭爵位的勋门子弟没有父辈的威望,就更加不会对后世之君产生一丝一毫的威胁。
可如今风云突变,太子殿下性命垂危,世叔可曾想过,一旦太子薨逝,大明储君之位空悬,陛下会如何抉择?”
“这……”蓝玉哑然道:“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太子若真有不忍言之故,想必陛下会册立秦王为储君。”
“世叔错了。”冯毅摇了摇头道:“陛下将国之储君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写进《祖训》,就是定下了传承有序的法则,按照这条法则,太子薨,那么秦王确实有机会成为储君,但是……”
“但是什么?”蓝玉眉头一皱,自己的判断被小辈质疑,多少让他有些不爽。
“洪武皇帝驱逐蒙元,恢复汉家山河,何等雄才伟略,这样的君主目光何其长远。
陛下很清楚,经历了一统天下,群雄逐鹿的恶战,百姓疲敝,民心思定,这个时候天下最需要的就是心情温和,能够以仁治天下的君王来作为守成之君。
秦王暴虐,好大喜功,为此多次遭受陛下训斥,这样的藩王若成为帝王,会是一名仁义之君?
不会,但这依旧不是根本,也不是陛下不立秦王为储君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陛下必然会恪守维护祖训当中他亲手指定的嫡长子继承制度,并为之引为万世典范。
太子是嫡长子,秦王晋王只是嫡子,嫡长子死了,若其有后,就必然从嫡长子的下一代中去选立储君,而不是从次子旁系当中去选,这才是嫡长继承制度的核心。
也就是说太子薨逝,太子的嫡长子就是储君,然而太子的嫡长子雄英殿下早逝无嗣,这一脉算是绝了,便可以沿用祖训对于嫡长子继承制进行延伸补充。
即为嫡长无后,兄终弟及!”
蓝玉的眼中陡然间迸发出一道骇人精光,刺在冯毅脸上,让其感觉道仿佛被刀子在脸上蹭刮。
“按照贤侄的意思,若是太子薨了,嫡长继承,那么陛下会立的储君是……”
“朱允炆!”冯毅断然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