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毅丝毫不慌,缓声道:“命数轮回,天道轮转,皆为定数,自古以来多少帝王追求长生,可如今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在下说的这些或许殿下听的刺耳,但是其实殿下自己心里面也清楚,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朱允熥身躯轻颤,他做梦也没想到舅舅要他见的人会是宋国公府的二公子,更没想到堂堂勋门之后,出口便是大逆不道之言。
身在皇家岂能没有半点政治智慧,在这个波诡云谲的关口,他身为皇孙竟然用为父祈福之名来见勋门中人,若是传扬出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哪怕此刻朱允熥胸腹间已然孕育了一座火山,也只能死死压制住。
但是没法否认的一点是冯毅说的没错,人……谁能不死,雄才伟略如汉武唐宗,如今也不过就是一堆枯骨罢了。
“你此番如此费尽周折要见本殿,想必是要劝说本殿争储吧。”
冯毅讶然道:“殿下睿智,冯毅正是此意。”
朱允熥冷笑道:“那恐怕你这是白费心机了,本殿对于争储毫无兴趣,就算父亲熬不过此劫,皇爷爷要选储,本殿也不会去争,该是本殿的皇爷爷会给,不该是本殿的,争也没用。”
尼玛……竟然还是个佛系……这时候道衍应该在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慧根。
“殿下好心性,然而生于皇家有时候不争也是争,殿下心性淡然,然而在吕妃眼里殿下的存在就是她儿子炆殿下继储的最大障碍,为了能让炆殿下顺利继储,他们会一直监视你等殿下犯错,然后诋毁殿下,无所不用其极。”
“那我不犯错不就行了?”
冯毅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殿下今日能来鸡鸣寺,就已经犯了错。”
“那是因为舅舅……”
“对,殿下说的没错。”冯毅等的就是这句。
“殿下心思豁达,纯良温和,没有害人之心,更无手足相残之意,殿下不争储,过上一些年封王就藩也能快活一生,这很好,然而其实这很自私。”
“你……”朱允熥越来越觉得今天来和冯毅见面是一个错误。
“殿下宅心仁厚,在下相信殿下若是成为储君乃至以后成了皇帝,一定会善待自己的叔伯兄弟,但是殿下敢保证炆殿下继位他能和殿下一样善待王室宗亲吗?”
“炆哥哥宅心仁厚,为子至孝,他若能君临天下,自然能善待我们,也是天下万民之福,本殿资质平庸,镇守一方当个寻常藩王或许都勉强,若御极天下,恐非百姓之福。”
冯毅心累,他真的不相信会有皇家子弟对那张椅子能够做到弃如敝履的程度,这不可能,是对于人性毫无下限的挑衅,最多最多也就是能把自己的野心隐藏的更好,更深罢了。
可现在冯毅觉得朱允熥忒他么真诚,仿佛那张椅子上面布满了荆棘,一旦坐上去就会被刺了满屁股都是血一般……
要么就是伪装,朱允熥出生丧母,这么多年生活在宫廷当中,太子太忙,母亲早丧,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自己,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步步惊心,处处算计的皇宫当中早就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
伪装也是试探,朱允熥或许觉得并没有试探出自己的底细,甚至有可能怀疑这一切都来自于吕氏的设计。
若果真如此,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拥有这等城府,冯毅细思极恐。
这古人也太难对付了,蓝玉,姚广孝,朱允熥似乎就没有一盏省油的灯,迫使他不得已只能一点点掀开自己的底牌。
“殿下这是在试探我吗?”冯毅音调冷了几分道:“费尽千幸万苦才得以和殿下见上这一面,殿下却不肯开诚布公,这让在下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既如此,殿下这便请回去吧,三日后在下自会离去,此间事不会有别人知晓。”
“舅舅知道,宫里的太监知道,如今连这里的和尚都知道,这就是毅哥说的无人知晓。”
冯毅呵呵笑道:“殿下觉得凉国公会出卖殿下吗?觉得给凉国公通风报信的太监敢供出凉国公和殿下吗,至于这里的和尚,既然敢把殿下带进这间密室,那就已经担上了天大的干系,他只要不蠢自然会守口如瓶。”
“你呢?你让本殿如何相信你!”
冯毅觉得朱允熥在宫里如履薄冰这么多年,多半是得了迫害妄想症。
“我没有办法让陛下敞开心扉来相信我,但是我希望殿下能够相信,因为我没有退路,殿下也没有退路。”
“本殿没有退路?”朱允熥有些不明所以。
冯毅慎重点头道:“没有,当然殿下如果能够做到完全不管不顾凉国公、郑国公死活,那么殿下只要韬光养晦,无欲无求,那么我也相信炆殿下就算继位也不会对殿下痛下杀手。”
“本殿觉得毅哥是在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现实就是想实,剥开真相的外衣,现实永远都是残酷而血腥的,它不会因为谁的逃避而不会出现,想要改变唯有放手一搏。”
好他么有哲理,朱允熥很是无语。
“殿下自己不觉得什么,但是殿下在宫中生活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性子的皇帝,更应该清楚自己背后站着的勋戚势力是何等的庞大,或许这也是殿下觉得就算自己不争,最后储位也会落在自己头上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如果最后真如殿下预料的那样,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陛下没有将储位传给殿下呢?”
果然,少年人城府再深终究还是容易露出蛛丝马迹,朱允熥眼中的不屑一闪而逝,很显然,他料定自己的皇爷爷只要是打算将皇位传孙不传子的话,那储君之位必然是他的,如果传子不传孙,那废话再多也是无用。
他才是真正的嫡子,朱允炆是庶子,哪怕吕氏在他母亲死了以后,朱允炆子凭母贵成为嫡子也掩盖不了曾经是庶子的事实。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朱允炆拍马都追不上的勋贵势力,朱允炆拿什么跟他争,皇爷爷不选他为储君,他答应……
勋戚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