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们也知道，阿尔忒弥斯要塞的建立者是‘欧亚联邦’，据我所知，其和‘大西洋联邦’虽然同属‘地球联合’理事国。”

“明面上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暗地里嘛……”马宁泽摇摇头。

“你担心他们借用‘识别码’的借口……”穆似乎明白了什么。

“扣押我们吗？”

“是的。这也是我最担忧的事情。”马宁泽点点头，随后马上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开始阳光的笑起来。

这微笑，像极了“牧人”成功以后摇尾巴的边牧。一副“快夸我”的样子。

“话是这么说……”穆看着马宁泽翘尾巴的样子，既哭笑不得，又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还真是小孩子啊……】他暗自想到。

巴基露露看着马宁泽洋溢着自信的脸，还有他那好像得到他人认可一般的高兴的模样，既有些好笑，又有些沉默。

“不过，补给始终是硬伤，就算知道有问题，这条路也必须要走。”玛琉接过话头，“哪怕希望渺茫。”

马宁泽点点头：“我明白，所以其次，我服从你们的选择。”

然后他眨眨眼：“毕竟您是舰长。”

巴基露露再次看了一眼知进退的马宁泽，轻轻点头。

走出大天使号舰桥的马宁泽，马上到了机库，找到金异端，坐进驾驶舱。

“怎么了孩子？”机修师傅马德克飘过来，露出个“男人都懂”的眼神，“这么快就手痒又想开了？”

不得不说，机修师傅是真的“善解人意”，不过，马宁泽过来可不是为了这个。

“马德克先生，这回你猜错了。”马宁泽穿着地球军的驾驶服坐进机舱，“大天使号下一站将前往阿尔忒弥斯要塞。”

“所以……”机修师傅马德克没明白马宁泽的意思，“所以你进来……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我猜测，嗯，只是猜测。”马宁泽拉下驾驶舱的屏幕，打开核心部分预热校准。

“我如果是扎夫特的话，我一定会用尽一切代价守住，从‘赫里奥波利斯’到‘阿尔忒弥斯要塞’的这条线。”

“到时候，一定会有一场恶战。”他开始微调之前感到不够准确的参数。

“那……如果没有敌人呢？”马德克继续发问。

“没有……虽然我认为不可能，但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最好。”马宁泽看向机修师傅，“就当我是杞人……多虑了吧！对了，谢谢您的细心保养，这机体简直比刚下产线还新。”

“哈哈哈，就你嘴甜。”马德克哈哈大笑，“强袭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你知道的。”马宁泽摊了摊手，“他并不喜欢这些。”

“唉……”马德克闻言，叹了口气，对马宁泽摆摆手，飞向强袭。

“谁又喜欢战争呢？”马德克喃喃自语。

他记住了马宁泽的预测，如果到时候真的发生这种事情，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叫强袭那小子过来，他自己的机体自己管理！”

……

“欢迎回来，指挥官，一切系统正常。”L发出语音。

马宁泽继续调试金异端，却看到小艾即刻跳了出来。

“有什么事情吗，小艾？”

“问题，很多问题。”小艾的疑惑快爆炸了。

“那就一个个问。”马宁泽老神自在。

“长官，您事先就知道了，玛琉舰长他们最终会选择的目的地吗？”小艾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核心问题。

“是的，我知道他们非去阿尔忒弥斯不可。”马宁泽回答。

“……那，为什么您却选择了劝解？”这是小艾最不明白的地方。

“没有能力去做某件事，和有能力却不去做某件事，那是两回事。”马宁泽回答道，“他们要是真的听我的话，不登上阿尔忒弥斯要塞，那么我的劝解的目的，反而就无法达成了。”

“……”小艾更迷糊了。

马宁泽看她疑惑的样子，头上都竖起呆毛了，只好掰开了揉碎说道：

“一名家长在看到孩子要碰开水的时候，是立刻阻止，并且唠唠叨叨不停的提醒孩子不要碰，这样比较好；还是事前严肃先提醒孩子，等孩子被开水烫哭了以后再惜字如金的教育，这样比较好？”

“……我不知道”小艾毕竟不是人类，她无法真正站在人类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那么我换一种说法。”马宁泽的语气更加尖锐，“当你，和我的想法产生冲突以后，你会怎么选？”

“你认为，哪种方式比较合适？”马宁泽看着屏幕正的小艾。

“……我真不知道……第一种吗？”小艾只能带入马宁泽和她自己的关系里……

【如果长官做傻事，我一定要说服他。】她想。

“当然，真正操作的时候，对于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方法，这点因人而异，但我这里只讨论适用大部分情况下的理论。”马宁泽摊摊手，“细枝末节就不争辩了。”

“那么，我假设，你选择了第一种。”马宁泽开始推理，“你今天强行阻止了这个孩子的行为，并且不厌其烦的一次一次解释。”

“你的行为感动了你自己，但你不知道，你的孩子对你的行为不胜其烦。但他又不能表现出烦躁，那样你会更生气，用更多的话去烦他。”

“于是，他的内心就和你渐行渐远。你对他说的话，在他心中的分量就会下降。”

“哪怕未来有一天他真的被开水烫到了，他也许会想起你的话，但此时的你在他印象里已经和‘唠叨’‘八婆’填满了。他们‘自我的滤镜’就会认为，那是他自己‘实践’来的，你只是走狗屎运，蒙对了，‘教训’也和你无关。”

“可是，开水这种东西是可以受到教训的，有些‘教训’却是你承担不起的。”马宁泽平静的看着小艾，“那时，你再用同样的方式去教育，就不起作用了。”

“之前的‘教训’是通过‘实践’得来的，所以，在他们的逻辑里，未来的‘教训’也可以自己去摸索。”

“当这一种行为形成习惯，他们就会把你的话当耳旁风。”马宁泽的神色复杂。

“你就会发现他们很皮……”

“非常的皮……”

“直到某一天……那些孩子这辈子无法想象的‘教训’，来到了他头上。”

“悲剧就发生了。”

“……”小艾沉默了。

“那么，换一个角度。”马宁泽继续。

“假如你选择了第二种。”

“在你孩子吃亏的时候，你不去介入，只是提醒，并且，只郑重提醒一次。”

“当他被开水烫到以后。他当时也许不会立刻想到你严肃的提醒。但没关系，事后他总会想起的。这时候你可以提醒他，可以絮叨，但不要说废话。”马宁泽抽出键盘，开始重写一部分代码，“这时，你说的话在他心中就会提高分量。长此以往，你虽然寡言少语，但你在他的心中的地位就会直线上升。”

“因为你说的所有话，都一一应验了。而你未来说的，他也就铭记于心。”

“如此叫他知道，你说的话哪怕现在，他不理解，但他相信你的‘权威’，因为‘遵守’你的话，对他‘有利’，最差也是‘无害’。”

“有的时候，说教无益，折断的骨头，是更好的课本。”马宁泽调试完毕，收起键盘，“千万不要过度的去对保护这种事情大包大揽，因为总有一天，事态的发展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之外。”

“我对大天使号上的负责人，行为也是一样的逻辑。”马宁泽调出瞄准镜，检查偏差，“我说出我的见解和想法，但我只说一次。”

“并且，我完全尊重这艘舰的指挥层的决定。”

“这样，先建立起‘我们双方的意见不一，但我尊重他们的决定’的概念。”

“然后，他们坚持自己的决定。”

“再然后，他们践行自己决定的时候，受到挫折，于是想起我的建议。”

“那么，他们就会发现，即便我的建议对了，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但我依然忍受错误的道路，尊重他们的决定。”

“最终他们得出结论：我说的话有道理，我这个人值得尊重，我这个人可以相信。以及，我富有‘远见’。”

“这样，我的话语权就上升了。我的‘权威’也就立起来了。”马宁泽一摊手。

“这是不需要花费一分钱就能得到的好处。明白了吗？”

“……可是长官……”这时，小艾却又发出疑问。

“如果发出声音的人……或者物，其发出的声音、理念并不合理，甚至会与我们的道路产生严重的冲突，我们该如何呢？”

马宁泽一愣。

“我是说……”小艾思考了一会儿，“如果不通过暴力，压服那些和我们理念冲突的人，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式呢？”

“您这么做才是正确的方式吗？”

马宁泽的脸上露出惊喜和意外的神色。

“很不错，小艾。你什么时候学会举一反三了？”

“在您教导我学会提升话语权的时候。”小艾回答，“以及万物皆有源头的时候。”

“很好。”马宁泽赞叹了一声，“如果某些……人，发出的声音，其核心的理念与我们的道路有严重的冲突，那么，究竟谁是对的？”

“这点，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小艾一愣，又发问：

“那么长官，那您说，我们如何判定对错？”

“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那么是谁说了算？”

马宁泽想了想，随后回答道：

“暴力是手段，不是目的，是为了达成目的不得已的手段。”

“至于是谁说了算……”

“……”马宁泽思考了一下，“谁说了都不算，但，只有实践可以验证，谁说了算。”

“实践是谁？”

“实践不是谁。”马宁泽回答，“实践是人……或者一个能意识到‘自我’的智慧生命，其作为主体，在时间长河中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实践’的一部分。”

小艾有些困惑：“那么……如何判定‘实践’说的对与错？”

“你错了，实践不会说话，但实践的主体才能说话。”马宁泽说道。

“我打个比方。”

“你说，地球是圆的。我说，地球是平的。”

“那么你说的是对的，还是我说的是对的？”马宁泽问道。

“呃……”小艾疑惑，“难道真有人这么认为吗？”

“咳咳，你就说，谁是对的吧！”

“这还用说？”小艾十分奇怪，“当然是圆的啦！”

“为什么？”马宁泽继续询问。

“……这，这不就是因为在现实里它就是圆的吗？”小艾迷糊了。

“因为‘实践’！”马宁泽终于笑了。

“因为有人类先祖，乘坐船只绕着‘地球’跑了一圈。”

“因为有人类第一次太空行走，他亲眼看见了一个‘圆圆的’地球。”

“因为有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于是他也看见了一个如同明月一般的地球。”

“就好像一个地图，你去过的地方在地图上被‘画’出来，而你没去过的地方，也许其他人去过了，他们替你‘实践’了，在地图上标记出来，如果你相信他们的‘权威’，那么就相当于，你也就知道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的。”马宁泽道，“但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他们也从未去的地方，你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当我们讨论，那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一来，你觉得，是谁说了算？”马宁泽循循善诱。

“真正去过那个地方的人！”小艾终于明白了。

“只有到达了那个地方，我们才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小艾自信的回答。

“那么回到之前的话头。”马宁泽露出微笑，“当有与你的理念冲突的理念出现以后，是谁说了算？”

“实践过的人！”小艾回答。

“没错！因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马宁泽突然停住了。

“唯一标准？”小艾看马宁泽半天没反应，便一边回答，一边观察他。

“……对。”马宁泽停顿许久，随后唏嘘的回答道，“唯一标准。”

良久，小艾似乎又想到什么，于是便问：

“长官，既然你希望增加您的话语权，我理解了……”

“可为什么……”她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你在最后的最后，又表现的……有点幼稚？”

“这不是……矛盾了吗？”

“你是说我显得很得意的那个样子吗？”马宁泽回到。

“是的。”

“那也很简单。”马宁泽拿起一旁的头盔，“因为恐惧。”

“？”小艾又迷糊了。

“这件事情上，你的见识比较少。”马宁泽戴起头盔，“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人类对未知存在恐惧，至于为什么，这个话题太长，我们之后有空再说。”

马宁泽打开金异端的招式表，开始添加和修改。

“先说结论。”

“你对比一下，别的人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嘛，我在干嘛？”马宁泽一边再次拉出键盘，一边回答，“这个时候，某人展现出了不像十六岁的人的能力，这也许还能用‘他是调整者’来解释。”

“可是，当这个人，不但展现出了不像十六岁的人的能力，还展现出不像十六岁的阅历的时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成分了。”

小艾听完，似乎想到了什么：“这和您之前为了保护我，宣称自己是调整者，是一样的道理吗？”

“因为您通过我，做到了自然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便会恐惧？是这样吗？”

“……”马宁泽一边敲代码，一边想了想，“有点类似。”

“那么长官，您恐惧我吗？”小艾突然问道。

马宁泽敲代码的行动一顿。

“我能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情，我甚至能做到您做不到的事情。”小艾将自己的脸靠在显示屏上，她天真可爱，又仿佛充满乞求认同的眼神望着马宁泽。“长官，您……”

“您害怕我吗？”

“……对待别人，我可以利用和欺骗他们……”马宁泽举起自己的手，随后苦笑，“但对你，小艾。我不想欺骗你。”

“是的，我……害怕。”马宁泽捂住自己的脸，他不想让小艾看到自己的脆弱，“我无数次用自己的所学麻痹和催眠自己，我试图将你和人类小孩一视同仁……”

“我告诉自己，你只是聪明一点……反应快一点……学习能力强一点……”

“但，我做不到……”

“我尝试和你建立‘关系’。可我……”

“我发现，没有什么‘关系’能将我和你紧紧联系起来……”马宁泽痛苦的捂着头。

“因为你成长的速度，超过了我的预期……”

“我知道你很厉害，我知道你未来有多么宽广……我知道你未来……甚至能做到很多我无法想象的事情。”

“您怕我脱离您的控制？”小艾问道。

“不！”马宁泽回答。

马宁泽充满血丝的眼神从他的指缝中露出来，“我不怕你离开我。”

“我更不怕你脱离我的控制，因为我是不可能控制的住你的……”

“我也绝对不愿意那么做！”

“可是长官，您是可以的。”小艾的声音突然说道，“您的手提中，我仍然保留着的我的卸载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