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槐姻剧团的演出剧场,不大,也就能坐几十个人。
线上直播的同时,团里也卖起了票,童叟无欺,线上线下统一价格,都是一张18块,直播演出顶多15分钟,一分钟一块钱的价格并不低。
虽然18块也就一顿饭钱,但真正肯花这顿饭钱的人也没有多少,曲亦良放眼望去,略数了一数,发现下面坐的只有十二三人,其中好几个还是熟脸的槐姻戏迷,真正生脸的也就两三个。
不要疑惑,不要怀疑,槐姻也是有戏迷的!
在想当初,老团长还在的时候,团里也算是人才济济,台前幕后拢共加起来能有小三十人,台下也曾座无虚席,槐姻也曾一票难求。
直到老团长故去,团里走了一批人,小师妹赵菡萏出走时,又走了一大批人,曲亦良接管槐姻后,又又走了一批,留下来的也就李青、王华、单雨婷、梅奕以及曲亦良五个人。
李青、梅奕在台上,王华负责舞台管理,单雨婷负责直播调度,其他的工作全得曲亦良来,他报完幕之后,台上大幕拉开,灯光亮起,今夜的直播正式开始。
欢快的背景音乐中,大米粒帮着老米头包包子,二米粒和小米粒,一个搅馅子玩得不亦乐乎,一个懒得瘫在沙发上看手机,好一幅真实场景,家里姐妹多的都有体会。
没说几句,老米头先抱怨二米粒不生孩子,再抱怨小米粒不找对象结婚,先催生,再催婚,老米头也是操碎了心,磨破了嘴。
正在这时,一个撅着大肚子,即将坐月子的孕妇,肚子带着身子走,一步一缓走了进来,她就是严筱雁找来的在四平调中心,专门扮闺旦的四平调演员。
让闺旦演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气得严筱雁不止一次笑骂曲亦良,说他笋到家了。
老米头一见她,顿时乐开了花,逮过老不生孩子的二闺女,又是一顿说。小米粒给她让坐,大米粒给她蒸素馅的包子,二米粒更是热情的倒水,然后削苹果给她吃。
为了这一个动作,严筱雁练了好几天,马尚洪不知道打扫了多少个苹果,总算练出成果来,在说词不磕巴的同时,完完整整、顺顺当当削出了一条长长果皮。
当然,这样的小细节,在现场的台下观众几乎感觉不到,直播间零零星星在线的几十个人,大多只顾看个热闹,谁也没心思在意这般锦上添花的细节。
二米粒说自己的老公,孕妇搭茬也说起钱顺风,说着说着,说话的二人浑然不觉哪里有问题,然而,大米粒提醒老米头,小米粒神色一凛,迅速从沙发上跳起,三人意味深长地盯着浑然不觉的二驴子。
现场,台上演到此处,台下爆发出稀稀拉拉的笑声,直播间也飘过那么十几条弹幕,这里通过台上众人的表演,炸响了第一个包袱。
二米粒细细品味后,才慢慢回过味来。
二米:说了半天,你谁啊?
孕妇:我钱顺风朋友啊!
二米:普通朋友吗?
孕妇:他跟我老公关系挺好的!
二米: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是不?
孕妇:后来因为我,也老是吵架!
眼瞧着二米粒即将耍驴,老米头让小米和大米扶孕妇暂时躲进卧室,情急之下,说都不会话了,一会称孕妇是小米“嫂子”,一会又说她是大米“弟妹”,手忙脚乱中,孕妇被老米头和小米粒搀进卧室。
客厅,大米安慰二驴子,正这时,钱顺风瞪着一对小眼睛,贱兮兮地采了一束路边野花,不合时宜地回家来。
二驴子:不是告诉你,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吗?
钱顺风:不采白不采,白采谁不采啊!
二驴子正在积蓄力量,小土豆子却浑然不觉,紧接着,严筱雁喊出了那句“今天我要不把脚踢你嗓子眼,就算你扁桃体长得结实”。
虽然看了很多次彩排,但单雨婷仍旧忍不住,和二楼剧场里为数不多的观众一样,还是忍不住笑。
第二个包袱也炸响了。
然而,谁也不知,演到这里,严筱雁真个红了脸,她想起当初马尚洪说的那些无情冷语,竟真个入了戏。
严筱雁追,马尚洪躲,直到老米头和小米粒出来,才暂时得安。
接下来,是戏剧“差势”的强化阶段,或者说是观众“优越感”的再增长阶段:不论线上线下,观众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小土豆子作为剧中人物,却一无所知。
钱顺风仍在强化这种“优越感”,让小米粒介绍他买好奶粉,让大米粒给他打包包子,还准备让岳母老米头给别人伺候月子,小米、大米、老米当然没个好脸色给他。
安排小土豆子上厕所,暂时离开客厅,也是在强化“差势”,观众知道的事更多了。
被闷倒了的二驴子受伤了,趴在老米头怀里嚎哭,不让妈妈去给别人伺候月子,对自己目前处境仍旧一无所知的钱顺风再度登场,第三个大包袱即将抖落,那将是本场直播的高潮。
严筱雁至后台取出一张喷绘的结婚照——为了照它,分居多年的严筱雁和马尚洪又亲密了一次,瞅准立在沙发一侧,茫然不知所以的马尚洪当头贯下。
咔,马尚洪顶着“结婚照”,当堂下跪。
此时,王华放出升堂的锣鼓点,严筱雁捧着长长的卫生纸,跪地膝行,以她多年不辍的舞台表演经验,这段膝行标准而完美。
马晓瞳接过“状纸”,递给青天大妈妈李青,梅奕则双手端擎着一根细胳膊粗的擀面杖,立于李青一侧,等李青唱完曲亦良改编后的《铡美案》选段,再配合着雷声,一下撅折擀面杖。
只见李青将那低矮茶几,当作包龙图的公案,将那“家和万事兴”当作“明镜高悬”,将个老范家的客厅当成开封府大堂,端起架势,唱道:
白眼狼你近前看端详
上写着二米粒她三十二岁
状告上门附马郎
欺家人,藐祖上
悔婚男儿真荒唐
隐瞒妻子良心丧
逼得今日升大堂
将状纸压至在娘的大堂上
哇呀呀呀呀------
这李青虽是团里的司鼓,却也是个专业的戏曲票友,各个剧种都会唱一些,曲亦良之所以特意安排这个小品上首次直播,中间插上一段不违和反增采的京剧,也是为了不忘本色。
说到底,槐姻是个戏曲剧团,这一点,不能忘!
为了这次直播,梅奕和他算是操碎了心,彩排好几次什么的都不用说,单说两个晚上捡蜈蚣捡的13088块,虽没达到一万五,倒也大大缓解了槐姻的财政危机,可是也已经花得差不多,不剩什么了!
梅奕租来的耳麦话筒,有两副总是出问题,抽风似的一会儿接触不良,一会儿又恢复正常,为了保证在直播中不出意外,她硬是咬着牙换了两副全新的。
曲亦良操心的则是道具,除了那张喷绘的结婚照,他假公济私,捏合舅舅、舅妈外,就连梅奕手里的擀面杖他都备了两根,一根上场,一根备用。
原本为的是避免意外,然而现实却是,不出意外地偏偏出了意外。
正当马晓瞳接过严筱雁手里的状纸,要递给李青之际,曲亦良心急火燎地举着一根擀面杖,穿过台下的观众席,来到二楼剧场最后方,找三师姐单雨婷。
他声音打颤,战战兢兢地说:“好师姐,我问你个问题,:两根擀面杖,一个锯过的,一根没锯的,现在我手里这根是锯过的,你猜台上梅师姐手里那根锯没锯?”
单雨婷听罢,白了曲亦良一眼,立即拿起话筒,接通梅奕所佩戴耳麦的频率,说:“梅师姐,擀面杖小二没锯,怎么办?上去换过来?”
梅奕闻言,顿时一头热汗,恨不能即刻下台收拾不靠谱的曲小二,但只怕已经来不及了,李青就快唱完了------
戏比天大,在团里可不是一句口号,老团长一向是这般要求的!
梅奕狠下心,冲着镜头微微摇头,单雨婷盯着方寸屏幕里的梅奕,得到了答案,也是,这时候上去换擀面杖,就是演出事故,老团长在时,是绝对不允许的!
曲亦良小心翼翼试着问:“三师姐,你说下台后,梅师姐会让我像这根擀面杖一样,被拧成两截吗?”
他一边说,一边木木地轻轻掰断,手里那根锯过的擀面杖,单雨婷没理他,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其目光已经被小小方块屏幕上的梅奕紧紧锁死。
咔嚓,一声惊雷响起,台上那根没锯过的擀面杖,在惊雷声的掩护下,被梅奕硬生生地撅成两截。
最后一个大包袱炸响,清清冷冷的小剧场突然沸腾起来,掌声与笑声持续了十几秒,有说京剧够味的,还有交头接耳说小品不尴尬的。
可是,就在这十几个客人之中,有个躲藏在白色鸭舌帽下的观众,对台上发生的一切不甚在意,反倒一直在偷偷注视着最后方的单雨婷。
等曲亦良跑来找单雨婷,手里还拿着擀面杖,她便直接打开手机开始偷拍二人,以及那台直播用的摄像设备。
她拍着拍着,突然不知什么东西,伴着惊雷声从台上射出,正打在摄像镜头上,原本一动不动盯着方寸屏幕的单雨婷,突然慌忙后退,还侧开低下身去。
见状,她咬咬牙,心里对曲亦良的憎恨又添了几分。
如果不是他,单雨婷何至于落得这般?
如果不是他,单雨婷何曾不能在台上“路遇大嫂访兰英”,哪里用得着在一个破小品里演出,演的还是个配角?
如果不是他,单雨婷早有梅花奖傍身,何至于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戏曲演员?
小品演完了,原来这不是一个“出轨”的故事,而是一个“欠钱”的故事。
幕布合上后,梅奕单脚跳着,被严筱雁和马晓瞳搀下台,随后,由单雨婷陪着去了一趟医院,这还是曲亦良求着三师姐代他去的。
值班医生问完诊,都乐了,都说没见过“闲着没事,撅擀面杖玩”的事。
好在没有伤筋动骨,但也花了不少钱,线下卖票加线上打赏,加起来不到三百,连医药费的零头都不够,曲亦良楞不敢哼哼半声,也算得新闻。
平凡的夜,意外的意外,就这样过去了,没多少人知道,更没多少人在意,一直到又一个周一,“常回家看看”上线了新一集《欢乐饭米粒》,弹幕和评论区炸了。
正是从那时起,槐姻众人才知道,有更多人知道了上周六的首次直播。
那晚,不止擀面杖没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