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宣纸快步走回一楼,美妇见众人目光都看向自己。
她含笑道:“许公子知道诸位都急着,特写了首诗,想大家鉴赏一番。”
堂中一片笑声。
“许宁会写诗?”
“鸨母开什么玩笑,不是从哪儿拿来硬塞到那许宁头上的吧?”
李公子也面露不屑,笑道:“鸨母且念来听听。”
既然姓许的要当众丢脸,成全他就是。
于是美妇轻声念诵。
仅念完第一句,潇湘馆一楼便霎时喧哗起来。
“绝不可能!”
“一定是有人代笔!”
“这诗对仗还算工整,并不是简单辞藻堆砌,许宁怎么可能写的出来?”
只有李公子面色严肃,冷声喝道:“急什么,偶有灵感也不是稀罕事儿,且继续听着便是。”
那纸上字迹密密麻麻,许宁还能来了灵感写一整首不成?
于是他们听到了‘朱唇深浅’,听到了‘粉胸半掩’,听到了‘坐上弄娇声不转’,听到了‘剥葱十指转筹疾,舞柳细腰随拍轻’。
……
这扑面而来的画面感是怎么回事儿?
许宁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怎么朱唇和十指都用上了?
年轻人们面露愠色,这里的人谁不想见芊尘姑娘一面?
就算花了大价钱买了诗篇真的有幸共享春宵,谁不是怜惜爱护,使出浑身解数想取悦柳芊尘?
凭什么许宁这么糟践大家心中的美人?
可他们不好说话,因为这诗真的没毛病。
虽然暴露了些,但诗韵和对仗真真切切称得上严整,足以强过他们买来的诗数条街。
“哈哈哈哈!”
一直听着的林升平又开始哈哈大笑。
他才回头和仆从问过,得到这诗尚可的评价,心中也觉得舒服。
那年轻人不但气度得了本公子三分神韵,没想到才华也和自己有的一比。
最重要的是那调调他很喜欢,总觉得又学会了新姿势。
不错!
真不错!
“赏!”
于是一个仆从抬起大箱子就要朝二楼走。
这箱子公子走到哪儿抬到哪儿,明明可以用银票,他却偏嫌那样没有气势,就喜欢用金银砸人。
老鸨拦在了仆从身前。
她朝林升平恭声笑道:“这位爷,房中甚为不雅,不如等许公子出来再说?”
可那仆从步伐不止。
五境道修,哪是个青楼老鸨能止住的?
美妇无奈看着扛着箱子的身影走进房间,却又听到身后乱成一团。
坏了,不雅这个词可能把那些年轻人的怒火又勾起来了。
想也知道不雅是什么画面。
李公子本就憋着口气,此刻终于控制不住涵养,吼道:“那诗定是抄的,让许宁出来说话!”
众人应声而喝,一片喧哗。
……
许宁犹在试探。
易术长存心头,彼此气息紧密交织,他终于确认身前的柳芊尘只是个普通人。
所以是有人有意把那些黑烟的源头种进她体内的。
那人会在潇湘馆吗?
他先前试着想拔除黑烟,但女人的身体极弱,若是贸然打破这源头,可能导致那些女孩儿们直接死去。
而且还会惊动藏在暗地里的人。
眼下没什么好办法,许宁也就没了兴致,起身便要离开。
“许公子?”柳芊尘疑惑。
不是吧,这就完了?
没有后续环节了吗?
原本的浪荡子此刻在她眼中是自己再上一层的踏脚石,可怎么调情这么久,就突然要离开了。
我衣服都被扒光了,就这?
许宁笑着摆了摆手,“下次一定。”
......最后一怼。
莫名的挫败感涌上柳芊尘心头,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形象和手段产生怀疑。
肉洗干净送到嘴边都不吃,什么意思?
嫌脏?
许宁不想搭理这女人,正要推门出去,却只见一个清瘦中年人扛着箱子推门而入。
“林公子听到佳句,特有此赏!”
他轰地一下撂下箱子,地面微颤。
许宁表情不变。
他方才进门时就注意到了角落的这几个人,不说两个仆从一身气息极其浓郁怕是修为不低,只说那个长的很别致的公子也气运巍然,看起来有大背景。
那人一声金芒大富大贵,而且福泽极其深厚。
“林公子是......”许宁笑问。
“林公子就是林公子。”
仆从语气生硬,但实际上态度极好。
明明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却是一副理所让然的语调。
在他心里,这世间若只有一个林公子,那自然只能是神兵阁当代少主,不然还能是谁?
许宁笑道:“这我可抬不动。”
“无妨。”
才刚撂下箱子的仆从又把不知多重的金银抬了起来,“我给你送回去就好。”
这年轻人并不扭捏,他很喜欢。
两人慢慢走出房间,许宁回头看了眼从始至终都趴在桌前的那只慵懒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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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小猫妖。
谁在借它的眼睛看着这里?
……
才走出房门不久,喧闹声便挤进耳朵里。
眼见许宁迫于压力终于现身,那些人开始一致对他斥责。
“买来的诗也敢以之取悦芊尘姑娘?”
“许教习今天好威风啊!”
“这么快就出来了,也不知你来了几轮?”
“哈哈哈哈哈。”
一阵狗叫让许宁心中烦闷,本就因为解决不掉黑蛊的问题而忧心,这些人怎么还往枪口上撞?
平时懒得搭理,但现在他想治治他们。
今天的身份不好动手,那就动嘴好了。
眼睛看着明显被众人环伺在中心的李公子,许宁问道:“你是哪个?”
这话没人答。
因为这是在赤裸裸打李公子的脸。
平安镇谁人不知道这是站在顶端的那几个二代之一,许宁这么说是在蔑视谁?
他是想对抗一整个镇子的豪绅吗?
但其实许宁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徐上章走时留下的书信中简单提过,这一两天会让陈浩然处理下那些蛀虫。
梁楚大战在即,不聚集些金银做军费怎么行?
李公子深吸口气压下怒火,读书人讲究师出有名,得拿道理以势压人才行。
“那诗是你写的?”他质问。
“是与不是与你何干?”许宁冷笑。
“那就是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
这种吵嘴李公子显然比不过许宁,他转而笑道:“是不是一试便知,能写一首自然能写第二首,你且写来听听。”
“凭什么?”许宁站在二楼俯视那已经蹦跶不了多久的年轻人,问道:“写出来如何,写不出来又如何?”
李公子被场面架住,心中失了分寸发狠道:“写出来我当众以大礼向你致歉,若写不出来,你自该如是向我等陪错。”
许宁看着那人气急败坏模样,心中却蓦地升起丝明悟。
山下有泽,损。
君子以惩忿窒欲。
是说要克制愤怒,抑止欲望。
仅是这个刹那,他的精神能量便陡然增长了10点。
精神能量的增长倒还次要,让许宁喜悦的是,他对自身情绪的把控越发炉火纯青,与那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更近一步。
这很重要。
遇事有静气,在危机时便能多一分生机。
足够冷静,才能有足够的智慧。
心中这样想着,他看向李公子的目光也就发生了变化,突然觉得这人有点儿可爱。
——就喜欢你气急败坏又那我没办法的样子。
但他还是应允道:“好。”
可爱归可爱,被暴打的小可爱会不会更可爱?
“你想听什么?”他又问。
“潇湘馆内,自然是称颂美人。”李公子一幅计谋得逞模样,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
众人一阵附和,面上尽数带着冷森笑意。
许宁此时心境已经变化,对这些视若无睹,只是在纠结到底要抄什么。
太好的不能抄,这世界有着才气一说,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人总归不好。
好在上辈子背的诗还算多.....
他修长手指轻敲栏杆,缓缓拾级而下,众目睽睽之下诵念出声。
“如鉴发光如玉指,未成云鬓也怜人。”
馆内众人静谧,只见许宁的身影从木阶上走来,一阶一顿,一驻一句。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又下一阶,又是新句。
“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
随着他步伐加快,诵念声便越发急促。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
十五阶,十五句。
“哒——”
直到许宁的脚步落在一楼地面发出极其清脆的声响,他最后一句词仍旧在潇湘馆内久久回荡。
他捏了捏鸨母美妇的手。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许宁已经走到了李公子身前,可这许久时间,依旧没谁敢发出任何声响。
不敢言语,恐惊天人。
看着眼前表情僵硬的李公子,许宁笑道:“你说的致歉大礼呢?”
似是暂停的时空终于恢复了播放,纷纷议论声豁然响起。
姑娘们美目流盼,恨不能钻到许宁怀里求得佳句;
原本嚣张的二代们偃旗息鼓,尽数神色复杂地看向颤抖着发不出言语的李公子。
本来老鸨说了可以白嫖,你却偏要搞事。
这算什么?
主动把脸送上去让人拍?
可许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以前那种作态都是装出来的?
怪不得徐公让他做书院教习,大概只有徐公那种人物能识得英才!
每句诗都不普通,能把那些风格不同的诗句信手拈来,甚至在极短时间一阶一句,许宁怎么可能是庸才?
眼见所有人目光都带着怜悯地看向自己,此刻面容越发丑陋的李公子终于忍不住了。
他张嘴就要强硬狡辩,却突然发出惊呼。
“啊!”
他被身后一只脚狠狠踹了下,腾地跪倒许宁面前,以头拄地,如同忏悔。
是林升平不知何时来到近前,在其屁股上踹了一脚。
“说到就要做到,你还想如何?”他哈哈大笑。
许宁看着羞愧到连脸都不敢抬起来的脚下人,见之好不容易鼓起的心气被这一脚完全踹散,此刻如同臭虫一般,便再没了理会的心思。
现在只是跪着,过两天怕是连命都没了吧。
他再环视周身,除了姑娘们目光灼灼,一些无关人也在含笑致意,先前所有出声的年轻人均不敢对视,仓皇低下头去。
他们怕了。
许宁虽然没动手,但若是此刻存心折辱,不比杀了他们更屈辱?
可许宁只是笑了笑。
他越过李臭虫直接走到林升平面前,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富贵气韵,执礼道:“谢这位公子先前的赏!”
这人丑虽丑了些,倒也算是性情中人。
林升平闻言全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些许金银而已,能听到这么多佳句,那算个屁?”
他又转而说道:“你这人有我三分神韵,那些诗也还算不错,十六首是吧,不如让我将之汇总做序传遍天下?”
许宁闻言抿了抿唇。
忽略了什么三分神韵的话,其实多数都是残句而已。
看着那些金银上刻着的侠字,想起来那晚冯盼儿师徒的对话,他大概也猜出面前之人的身份。
卖个人情也无妨,于是点头笑允道:“那便请林少爷为这潇湘十六言做序了。”
这话没什么。
可那两个林升平的仆从听后面色陡然有些变化。
他们少爷哪有什么文采,不会又要丢人现眼了吧?
果然,林升平又自以为豪迈地大笑着上前几步,目光灼灼环视周身,朗声道:“以侠做题如何?”
虽然不懂为什么,但许宁自无不可。
所有人都静等林升平下文,可好久都没听到他说话。
“然后?”许宁问道。
“什么然后?”林升平志得意满,根本不知道许宁在说什么。
“公子为这潇湘十六言的合集做的序不会只有一个字吧?”连老鸨都看不下去了。
“不然呢?”
林升平根本不在乎。
“可侠和美人有什么关系啊?”老鸨美妇只觉得暴殄天物。
这等让潇湘馆扬名天下的机会,就这么被他毁了?
林升平闻言极其自信从容地给出答桉。
“侠者,一人夹也!”
“不是美人,难道让男人夹?”
他说话间学着许宁方才的动作也想敲击阶梯扶栏说上几句,但吭哧瘪肚好半天终于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字都没记住,便也不再坚持。
只如往常那般异常豪气,说出了自己长这么大说的最多的几个字。
“牛逼,给爷赏!”
仆从越发无奈地从怀中掏出数沓银票,恭敬递给许宁。
全都是万两面额。
大概.....有几百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