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死!”
巧娘从虚空中浮出身影,冲着他们的尸身轻啐一声。
将五人的尸体埋葬好,又覆上一层土石草皮掩盖,以免被人发现此处的打斗痕迹。
两人正欲往回赶,突然曲墨两眼发黑,脚下一软,便直直的往地上栽去。巧娘提前一步将曲墨接住揽在怀里。
后者也因为气血不足,导致画皮维持不住,桃枝化作了阔刀插在地上,水光映彩的水君模样也消失不见,又化作了平平凡凡的相貌。
“灵力消耗的这么厉害?”
巧娘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煞白的面庞,忧心的问了一句,而后将灵力散开,探寻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好在后面并没有追兵或者伏击的迹象存在,想来这几人只是出来探查的小队,错估了曲墨的实力,亦或者是贪图了功劳。
曲墨闻言虚弱的点点头,他刚刚为那些河狸控水耗费太多,巧娘也只能将其抱在怀中,快步朝着林中密处而去,寻了一处山洞暂时藏匿身形。
又布置了一番阵法,生了火堆,这才安下心来,将曲墨拢在自己的怀中,手指绕着他的发丝,神态静谧。
曲墨头枕在巧娘温暖的双峰之中,惬意的扭了扭头,寻了个最舒服的角度,看着眼前火堆中的石子炸开,带起星光……
……
罗酆山酆都城。
隐秘于人间和仙界之外的万鬼之域。
九重阊阖开天阙、十殿阎罗镇地府。
黄泉路、望乡台、恶狗岭、金鸡山、野鬼村、迷魂殿……
曲墨胆战心惊的走过一个又一个只存在于诡秘之中的地府不归路。
尸山白骨的峦伟大殿,血气弥漫的走鬼大道,黑色的乌鸦盘踞在枯死的神树上,血红的双瞳,注视着每一个过往的亡魂。
每过一魂,便啼一声,如同丧钟,哀声不绝……
无尽地血色雾气在缭绕,阵阵腥风闻之令人欲呕,猩红的血水汇聚成河,数不清的白骨在其中沉浮。
一具具神鬼的身体,倒挂在骨山之上。
一张张善恶的面庞,扭曲在黄泉之中。
一个个正邪的灵魂,哀嚎在地狱之下。
无数的怨魂朝着曲墨伸出利爪,狰狞的五官往外淌着黄水,身上的躯壳露出一个个骇人的血洞,却被巨大的锁链绑缚住身躯,往着地府深处扯去。
只有曲墨跟着一黑一白、一矮一高、一胖一瘦、一喜一恶的两人,在地府中,逆行……
南鼎王朝。
柳山州。
暮霭沉沉,冷风徐徐。
清风扫过山中的丛林,发出呜呜呜的悲鸣。
一处偏远的破败院子里,左右灵门悬挂白色帐幔。
两只白色蜡烛的火光在灵柩前的木桌上随风摇曳,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这简陋的葬礼倒是十分符合这院子的破败景象。
吹拉弹唱,道士做法,亲友哭丧……
都没有!
天快黑了,春雨飘飘洒洒的落下,一个端庄美丽却沧桑的妇人双手环抱,倚在门前,看着房檐滴下的水珠,心想今天应该是不会再有人来了。
毕竟也是,如果有人愿意来,她也不用当掉戴了十几年的镯子,给她的小儿换幅棺材买身长衫。
明天兴许也不会有,后天应该也没有,谁会来参加这么个落魄书生的葬礼呢,在灵堂放够三天,就要下土安葬了。
本来按照习俗,应该是放七天的,但是收了她钱,答应抬棺挖坟的农夫,嫌钱少,只愿意等三天。
没钱,连个给你抬棺挖坑的人都找不到。
……
黑白二人带着曲墨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低矮的院门之外,破旧的门匾上,朱漆破损,微微能看的出来【曲府】二字。
三人飘然进入院内,虚空而立,白衣男子看了番手中的玉牍,确认勾魂信息无误。
转身对着曲墨裂开漆黑血口,和蔼一笑,
“我们去勾个魂,你站在此处,不要走动。”
白里透青的长衣,头戴一顶白色高帽,上面写着一见生财四个大字,长舌头快拖拉到胸前,面带笑意。
这副打扮和姿态,除了地府中的白无常谢必安还能有谁。
那另一名黑衣男子则是黑里透绿的长袍,头顶黑色高帽,上面写着天下太平,面色凶恶,吓人獠牙,手里提着两只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头部是一个巨大的钩子。
范无救!
两人朝着厅内飘去,立在棺材旁不再走动,两鬼差对视一眼,白无常往虚空探手,一条黑中透绿闪着寒芒的锁链出现在手中。
铁链如同灵蛇一般,有了灵性,稍一探查,便径直穿过往棺材中扎去。
“啊!”
曲墨只听见一声哀嚎,一个赤裸青年被铁链扎穿了琵琶骨,给从棺材中抽了出来。
“诺,那里面的身体现如今就是你的了,等会我们离去,你自行融合便是。”
白无常牵着青年走了出来,冲他指了指里面的棺材。
曲墨:……
“我们要不要把他们也带下去?”
曲墨不答话,白无常也不再理他,转头冲着黑无常指了指院落的四周。
顺着白无常的笑脸望去,此时的一红四白,五个面容狰狞的鬼怪,突然出现在院中屋内的各个角落,死死的盯着黑白无常和被他们拘住的青年。
“你傻?马上三更天了,误了时辰,扣了今日的工钱,黄泉旁坐北朝南二进的院子你给我出首付?”
黑无常面色凶恶,摆摆手,冷声说道。
“跟牛头马面他们住公租房可憋屈死,一点卫生也不讲,骨头内脏丢的满屋子都是。
再说,他们又不在名单内,勾了他们的魂又无绩效,他们本就是无根鬼,来害这小子性命的,他命陨,这五个小鬼没了目标,这个阵法也起不到什么效力。”
青年本已心如死灰,落寞的低着头,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虚浮的双脚,淡如云雾的身体。
自己死了。
此时听到黑白无常的谈论,他的喉头咽动了一下,缓缓朝着往四周打量。
生前的他只是常常觉得家中的湿气很重,总是阴嗖嗖的,哪怕是艳阳天,庭院中也总是阴风阵阵。
但是穷困潦倒,他与母亲也无他处可以容身。
现在映入眼帘,却是极度诡异场景。
厅中红鬼,眼中凄凄,掩面而泣,好似有万般留念。
四名白鬼,眼中戾戾,伸爪龇牙,好似要食他血肉。
他也登时被吓了一跳,他的家中怎么会有这些邪秽之物,不过马上稳住身形,单膝跪地,抱拳作揖,目光坚定。
家里左道之书中的鬼怪志异有说:白无常喜勇恶怯,喜善恶害,甚至对那些敢于直面他恐怖面貌的人会赏赐黄金。
“尊者在上,小人身死,皆是因果,但能否让小人死个明白?”
白无常看了看黑无常,后者微微点头,白无常蹲下身子,长长的舌头快拖到了地上,笑嘻嘻的开口说道。
“我看在你一生无恶的情况下,来跟你简单说说。
看到那五只小鬼了没有,他们被人用五行阵法种在你的庭院里,鬼怪属阴,活人属阳,阴盛阳衰,逆行倒施,便会日夜吸收你的精气和运势。
所以你才会染上诸多恶疾,家中财运也是一落千丈。
这个小阴招名为五鬼害命!”
“尊者意思我是被人谋害?家中运势衰败和我身死都与这五鬼害命有关?”
“没错,不过你曲家破败跟那只红衣小鬼有关。”
白无常笑嘻嘻的指了指站在大厅之中的红衣鬼。
“其余四只则是早早的就种在了现在的庭院里,按估计起码得有三四年了,看来是谋划已久哟。”
“嘶嘶嘶!”
青年呆愣一下儿,随后猛的往前窜起,将套在他脖子上的铁链崩的笔直,双眼圆睁流出两道血泪,龇牙咧嘴,唇边挂满了涎水。
双手崩如鹰爪,往前朝着红衣女鬼的方向探去。
可却无法前进半步,终于颓下劲来。
又看到一旁茫然的曲墨,“这位兄长是来使役我的躯体?”
“我?啊对对对……”
曲墨楞了一下,看了看黑白无常,又看了看青年,来时的路上两鬼差跟他说了大概,于是点头说道。
“兄长,我无奈身陨,子欲养而命亡矣,她为我操劳半生,我已亡身为礼,求求你善待我的母亲,行吗?”
青年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毫无血色的面庞清泪凄凄,见曲墨蹙眉不答。
断然跪在曲墨身前,砰砰砰的用力磕头,又爬过去,抓住曲墨的手,一瞬间,十八年的艰辛坎坷涌入他的心头。
“一定。”
青年闻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绽出一抹笑容,又求白无常要了十息的时辰,颓步走到灵堂前椅棺而眠的妇人身旁。
“娘,儿子走了,下辈子再给您尽孝道。”
寒风瑟瑟,他想拢起母亲散落的外衣,手却穿衣而过……
“走罗!”
白无常见凡间事了,锁魂事大,莫不可误了时辰,一把拽紧手中的铁链,哟呵一声,随后便带着青年消散在浓雾之间。
妇人猛然从梦中惊醒,脸上出现欢喜的神情,左右却不见任何的踪影,瞧见壁上的画像,又突然转的凄凉,昏黄的烛光落下,她试着动了动嘴唇,头缓缓垂下……
没有眼泪,
人到伤心至深处,悲伤近麻木。
曲墨俯身过去,只听见她喃喃道,
“我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