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西约克郡，还没有入夏，但白天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丝暑热。不过到了夜晚，习习凉风穿堂而过，倒是消解了白日的夏意，也让比利酒吧里的两个人，愈发清醒了几分。

“人老了，就是有些啰嗦，你不要介意啊，”约翰老板无奈笑笑，停止了他的回忆，“回去吧，李，早点休息。”

“好的。”李维没有推辞，明天还有比赛，他确实需要早些回去休息了。

走出比利酒吧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屋顶，李维眯缝着眼，看着电线杆上的几只麻雀，在月华的缝隙中游走，心底却仍在回味约翰老板的那番话。

他其实还不能完全理解约翰老板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些，只是一个老人无意识怀旧的噫语么？显然不会。

但要说有什么很肯定的含义，他又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老人的回忆太过零散和杂乱了吧。

不过，李维能够咀嚼出那番话里的苍凉意味。

他能感觉得到，对于这位经历了曼联与利兹联间四十年恩怨情仇的老人，这位经历了从留恋，到不服气，到看不上，再到仇视这样复杂过程的老人，一场青年队比赛，其实根本没有看在眼里吧？

老话怎么说来着？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大概就是这样吧。

李维相信，等自己到了这个年岁的时候，也一定会有那样的视角和高度。

但现在，不一样。

约翰老板，谢谢你的开导。但，这不是曼联与利兹联之间的仇恨，这是我一个人的复仇。

不是要证明我有什么了不起，而是要证明，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这样想着，李维又加快了回家的步伐，电线杆上的麻雀也被他惊了起来。

只不过，他没有意识到，和约翰老板的这一番对话过后，他已经不像早些时候那样头脑发热了。

※※※※※※

就在李维朝着自己的小窝快步前进的时候，他的对手们也没有闲着。

曼联的卡灵顿训练基地里，小球员们刚刚结束了一整天辛苦的训练，洗完澡后，他们三三两两地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有那关系好的，便互相勾肩搭背地朝着宿舍走去。

不过，就在人群从训练场边走过的时候，却有三名小球员停了下来。

若是李维在这里，一眼便能认出，这三人正是上一场比赛中让他吃尽了苦头的基兰·理查德森、瑞安·肖克罗斯和汤姆·希顿，也是如今曼联青年队中后场的核心三人组。

而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却是因为在场边看到了一个人。

“斯特雷德福德先生？”三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站在场边的中年人转过身来，只见他一身灰色的西服，身材矮壮，在这个已然有些暑热的季节，让人不禁为他捏一把汗。不过他的头发却是梳的一丝不苟，两个眼窝深陷，从中透射出的目光却让人觉得颇为精明，倒是有几分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传统神韵，同时也让本就略带些勾的鼻子显得更加突出。

不是那位PS（防）M公司的大经纪人保罗·斯特雷德福德，又能是谁呢？

“基兰、瑞安、汤姆，你们三个都在啊，这可太好了！”斯特雷德福德咧开了大嘴，露出一个满溢着职业感的笑容，“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聊聊吧。”

三个在球场上威风八面的小球员，在斯特雷德福德面前却是顺从的紧，一迭声儿地答应了，四人出了卡灵顿，在边上找了个咖啡馆坐了下来。

要说这三位是怎么认识了保罗·斯特雷德福德呢？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前面说了，斯特雷德福德和他的PS（防护）M公司正处于低谷期，四处找寻各家球队的青年天才签约，想要来个“广撒网，多敛鱼”。

斯特雷德福德并不是什么资深的球迷，也不了解那些有着荣耀的青训传统、而一线队却已经不再强大的队伍，比如西汉姆联、阿斯顿维拉、南安普顿之类的。

作为一个商人，他的目光，自然只会盯着积分榜上最前端的几支队伍，在他看来，只有这些豪门球队才能让他赚大钱。

于是乎，阿森纳的科尔尼训练基地，利物浦的梅尔伍德训练基地，都成了他常去的地点。当然，也少不了曼联的卡灵顿训练基地。

理查德森、肖克罗斯、希顿，也就在这个时候走进了他的视野。

基兰·理查德森，这个中等身材、面相略有些老成、留着一头卷发的黑人小伙，有着出色的脚下技术，速度飞快，体能出众，还有一脚不俗的远射和任意球功力。19岁的他，本赛季已经有了两次代表曼联一线队出场的记录。

当然，这更多还是因为曼联本赛季在中场实在乏人，无论是引进的大牌贝隆、克莱伯森，还是新人杰姆巴、米勒，都不堪大用。

当斯特雷德福德发现曼联青训队居然还有这样一个瑰宝，而且他的经纪人只是卡灵顿当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时，简直乐开了花，然后迅速重施当初收服鲁尼的故技，从那个小经纪人手里抢到了理查德森的代理权。

而野心勃勃的理查德森，也和斯特雷德福德一拍即合，乐得抱住这根明显比原本经纪人更粗壮的大腿。

至于瑞安·肖克罗斯和汤姆·希顿，他们在今年才成长为曼联青年队的主力，年纪都还没有满17岁，两个人自然也就都还没有被哪个经纪人发现。

于是，就被长期在卡灵顿附近逡巡的斯特雷德福德捷足先登，一并签下。

由此看来，倒也不难解释斯特雷德福德为什么在利兹联会有那样傲慢的态度了。

在他眼里，利兹联这样深陷降级区的“垃圾”球队，能被他签下一个小球员，那绝对是天大的福气，要知道，如果不是恰好听说了曼联和利兹联那场青年足总杯比赛，他才不会去索普阿克那种一看就是上个世纪早期建造，很久都没翻新的破地方呢。

至于卡尔顿·科尔，应该哭着喊着求他签下自己才对。

而科尔原先说定的那个经纪人，哦不对，那个连经纪人都还不是的菜鸟，更是应该抱着自己的大腿痛哭流涕，苦苦求自己去签下科尔，以此求得给他这个大经纪人留个好印象，成为日后在圈子里炫耀的资本。这才是正常情况。

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耳光。

玛德，那群利兹联的家伙都是一群脑回路不正常的疯子！尤其是那个亚洲人，他不知道黄种人在这里立足有多难吗？

哼，如果他不知道，那么我会让他知道，这里不是他们黄皮猴子该来的地方，特别是在得罪了我之后！

自那天之后，这样的想法便一直徘徊在斯特雷德福德的脑海里。

※※※※※※

“斯特雷德福德先生，这次找我们有什么事吗？”理查德森虽然年纪最大，性子却是最急的，刚落座，就按捺不住发问了。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斯特雷德福德语气很平淡，他可不想让这几个小家伙知道他在利兹联的糗事，在他看来，那太丢人了，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我和三位签约也有段时间了，我想该是我给你们争取利益的时候了。”

“如果青年足总杯你们可以打进决赛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争取一份更大的合同。我研究过，在你们现有薪水的基础上翻倍，估计不成问题。”

提到涨工资，三名小球员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斯特雷德福德看在眼里，却是有几分不屑。

他压根就算不上球迷，而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足球只是他赚钱的工具。在他眼里，这些球员们也都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他挣钱，他们根本不需要什么自己的想法，全听他的就好了。

呵，你们就这样蠢下去，就最好不过了！

“当然，如果你们在半决赛第二回合有很好的表现的话，我在谈判桌上的筹码也就更多。”斯特雷德福德继续说着，“那么，我现在想问问，对于这场比赛，你们有几分把握？”

“百分百！”理查德森脱口而出，“我们这赛季跟利兹联交手三次了，还没输过。他们有什么招我都一清二楚，我有十足的把握击败他们！”

“很好。”对于理查德森的反应，斯特雷德福德很满意。

肖克罗斯和希顿却皱起了眉头。

斯特雷德福德也注意到了他俩的异常，“怎么？瑞安，汤姆，你们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先生，”汤姆·希顿略带歉意的笑笑，“但我是门将，我只能尽可能保证状态，但最好的情况也就是不丢球罢了，能不能赢不是我一个门将可以担保的。”

好吧，这么说也有道理，一个门将，确实不能要求太高了。斯特雷德福德点了点头，又转向肖克罗斯：

“那么你呢，瑞安？”

看起来人高马大的肖克罗斯，实际年龄是三人中最小的，可性格上却最为稳重，倒是与他中后卫的位置颇为相得。

“先生，足球比赛的结果会受很多因素的影响，我没办法给出什么保证，毕竟谁也不知道对手会有什么变化。”

“哼！”理查德森冷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队友有些不满意。

“如果按照过往几场比赛的经验来看，”肖克罗斯没有理会理查德森的阴阳怪气，继续补充道，“即使对面的那个前锋还有上一场的状态，我也认为有七成的把握可以获胜，我已经找到克制他的办法了。”

“只有七成吗？”斯特雷德福德显然也对肖克罗斯的答案不太满意。

“是的，先生，利兹联并不是一支弱队，我认为七成已经非常高了。”

“就利兹联那帮家伙，我闭着眼都能赢！”理查德森终于对肖克罗斯的话忍无可忍了，直接嚷嚷了起来。

肖克罗斯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反驳，但还是忍住了。

不管怎么说，理查德森的年龄和能力都摆在那里，绝对算是青年队的老大哥。

别看肖克罗斯看起来像个傻大个，他的心思其实颇为细腻，在这种时候也把握的住分寸，不会公然和理查德森唱反调。

而汤姆?希顿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过他的位置毕竟比较特殊，倒也不好说他的不是。

三个人的反应自然都被斯特雷德福德看在眼里。

“好了，我已经清楚了，”斯特雷德福德当然不想看到麾下的球员互相起争执，打断了他们，“基兰，瑞安，汤姆，比赛可要加油啊，能不能涨薪，可就看明天了。”

虽然话里的意思都是和稀泥，但他还是不忘拿涨薪刺激一下三个小球员。

在他想来，曼联本就实力强悍，再加上金钱的诱惑，哪还有失败的道理呢？

三个小球员显然都被他画的大饼撩拨地战意十足，恨不得马上就上场狠狠蹂躏利兹联的对手们。

斯特雷德福德对此很满意。

这下子万无一失了。

他有些自得地想着。

不对，差点忘了！

斯特雷德福德猛地一拍脑门，在三名小球员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肖克罗斯。

“瑞安，”让理查德森和希顿先走了之后，他把肖克罗斯拉到了角落里，“明天的比赛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利兹联的那个中国小子，你知道吧？明天给我好好的教训他！”

“那个66号吧，我有印象。他得罪您了吗？”

“哼，那个小子竟然敢当面顶撞我，”斯特雷德福德自然不敢细说那天的糗事，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语气里却透出无尽的厌恶，“那些黄皮猴子，都是没有教养的野蛮人！”

“先生，那个中国人第一回合可没有出场，我也不清楚他这场会不会在名单里。当然，如果他上场的话，我有把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斯特雷德福德并没有观看第一回合的比赛，所以现在听肖克罗斯一说，也才知道李维在利兹联并非是绝对主力。

这样一来，倒是让他对李维的恶感更甚了几分。

一个在利兹联那样的烂球队都打不上主力的混蛋，居然敢挑衅他，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好，如果他出不了场那就算了，只要他出场，就要他好看！”斯特雷德福德恶狠狠地说道。

“您放心吧，等着我的好消息！”肖克罗斯信心十足地拍着胸脯。

之所以只和肖克罗斯提这件事，是因为刚才的交流里他也发现了，三个人中虽然肖克罗斯年龄最小，却是最沉稳的。理查德森固然年长，性子却跳脱的紧；汤姆·希顿则相对木讷。所以交给肖克罗斯，才最让他放心。

看着肖克罗斯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斯特雷德福德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利兹联的杂种们，明天就会让你们知道，得罪我——保罗·斯特雷德福德，究竟会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