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少年双手处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

“你也是尚武门的？”

“尚武门”黎澈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

“霍元初师傅开办的尚武体操会啊”会错意的刘金解释道。

黎澈没点头也没摇头，目光仍投向台上，只是突兀问了个问题：

“霍师傅究竟是怎么死的？”

“……”刘金变了颜色，他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自己这两名侍应生的对话，方才叹了一口气：

“吐血像墨一样黑，日本师傅还认输了，你说呢？”

“下毒，暗算。”曾以上帝视角观看过毒杀经过的黎澈随口答完，投向台上的目光没什么变化。

洋商总会的发言人不止一位，此刻西洋老头的话到了尾声，走上台的是一位东洋人，黎澈不太清楚方才讲话的是哪国的，只依稀记得似乎是电影里那个唯一买霍师傅赢的老头。

但眼前这只东瀛鬼子，他很熟

络腮胡子，金丝眼镜，微胖……名叫山田正义的东瀛代表和电影中的形象一模一样，只是更多了那么股子面目可憎的味道。

“这些鬼子确实不是好东西——话说回来，你真不是尚武门的？”

黎澈点了点头：

“不是”

“……”

那你点头个鬼？刘金翻了个白眼“也是，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也和津门不沾边，带着一股子风沙味——”

他偏头打量了一下黎澈，疑惑道：“不过我总觉得你和尚武门有关系。”

刘金的怀疑合情合理。

洋商总会的晚宴，一个满手老茧的少年武师莫名来做侍应，听上去有些专诸献鱼的味道，不是来找死的，就是来找死的。

而浦海如今最有理由且最会找死的，似乎也只有那位津门第一的弟子。

因此刘金自然会怀疑黎澈是尚武门人，但后者的答复很坦然：

“很正常，大家都是华夏人，怎么都有点关系。”

此时接替西洋老头的山田正义开始说话，口音相比前者似乎更地道，话语中的仁义道德也更贴切，但黎澈却不准备听了。

他舒张了一下五指，转了一个话题问道：

“刘哥你听过评书吗？”

感觉自己被阴阳怪气的刘金从沉默中挣出，点了点头：“肯定听过啊，怎么——”

那个“了”字断在了开头，因为刘金看着眼前的少年端起盘中杯塔的最高峰，而后屈指轻弹

咔嚓

杯底断裂

那个越出栏杆的脑袋被传染上惶急神色，在二楼极速前行，并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不都是华夏人？”黎澈将手里的餐盘交接到了刘金的手上

后者愣了一下，再抬眼，少年的燕尾飞入角落处的旁门

昏暗中，黎澈一步步踏上楼梯，眸子血一样的猩红。

……

“苏君，你们青帮怎么办事的？那么贵重的一批货，如何补偿？”

山田正义暴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看向眼前唯唯诺诺的中年人

苏云身着织锦长衫，一身肌肉轮廓浮凸，辫子黝黑发亮，缠在脖颈处，外表本来应该有点杀气腾腾的意思，但此时他的脸上满是苦色，再加上嘴角的几个大泡，便衬得原本威严肃穆的方正面孔有些滑稽

此刻听见山田正义的质疑，他面色更苦

“山田先生，这怨不得我们啊，看守的不也有你们日本的武士吗？他们也让人杀了啊”

“马鹿！你的意思是我日出之地的勇士该为你们负责吗？”山田正义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不敢”中年人忙不迭摇头，“只是这贼子凶猛狡猾，一时半刻我们实在没有头绪啊，您看看有没有可能是洋商总会的其他人觊觎这份利益，所以……？”

“……”苏云的话让山田正义冷静了下来，他沉思了一会儿，考虑是否会是自己那几个“合作伙伴”下的手，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会，如果是他们，不会下杀手。”还有一句话山田正义没说——“就算杀，死的也只会是你们华夏人”

“那么，精武体操会呢？”

“他们？”山田正义嗤笑了一声“他们自顾都还不暇呢。”

苏云回忆起前两天英租界响起的的枪声，不再多言。

“算了，总之，发动你手下的全部人马，给我去找，那么大的一批货，肯定有蛛丝马迹，不可能凭空消失。”冷静下来的山田正义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苏云如蒙大赦，拱了拱手，迅速退出了房间。

吱呀——门锁闭合

山田正义半躺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前阵子那场输掉的赌局已经让他足够痛心了，没想到眼下又出了这件事，这让他近乎暴怒。

“要不要请军队帮忙？这里面也有他们的责任。”

这个念头刚泛起，山田正义便想起了那个被称为“机器人”的陆军中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算了，还是自己解决吧。

晚秋了，夜太冷。

满脑子念头的山田正义想借着抽烟驱驱寒意，他抽出一根雪茄，刚刚剪好，却怎么也找不到火机，恼怒地骂了一声，然后他便听见有人这么问：

“fire？”

“イエス，サンキュ——”

雪茄掉在地上，被黎澈捡起，他轻轻掸了掸灰，塞到了山田正义的嘴里，指头捻燃一根火柴点上。

“很贵的，别浪费了。”

“咳咳咳……您想要什么？”山田吐出胸中的烟雾，呛红的眼睛往阳台上瞟了瞟

玻璃门敞开着，正接纳着夜风

他起先不明白这名不速之客是如何避开建筑外巡逻着的重重守卫到达自己的办公室的，但只是仔细看了眼前的人一眼，便完全清楚了

一身白，白衣白发，连皮肤也是雪一般的素洁，这是个有病的人，但也是绝对的强人，因为这样的打扮并不适合夜行，但却很适合贴在大理石的墙面上，与那些精巧的浮雕融为一体。

“想要什么……”黎澈重复一遍对方的问题，而后挑了挑眉“来杀你？”

“救——”

“别喊。”纤长有力的五指深深嵌进对方颈部肌肉中，黎澈的笑意却依旧温和，

“尽量平和一点，去喊鬼神流的现任道主来，你可以留一条命。”

接近昏厥的山田正义拼命点了点头，黎澈松开五指，他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着急，先抽完这根雪茄，再去请。”

……

“山田正义是什么意思？他以为他帮我坐上鬼神流道主的宝座，便可以对我呼来喝去了吗？”

“不是的，右方先生，山田先生说是想和您私下商量一下扩大道馆的事”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我失礼了。”

右方正宗，鬼神流新任馆主，不知情的话，任谁也想象不到这名中等身材，甚至有些瘦弱的青年人在二十六岁便获得了“免许”资格。

他算是东瀛此代数一数二的天才，如今三十三岁，若以华夏常用的说法形容，功力算是“登峰造极”。

“阁下请进”

引路的门卫为右方正宗开完门，点头哈腰地带着同伴远离了房间。

右方正宗并没有在意这些下人们的举动，在他看来，密谈本就该如此。

但当门锁闭合的一瞬间，他感到了后悔

杀气，冰寒刺骨

屋内并不昏暗，山田正义坐在办公桌后，呼吸声睡着般的缓慢悠长，

那股让人窒息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