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体大院出来,江白水就背着妹妹一路跑向好友杜承斌家。
杜承斌和他都是瓦窑沟大队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按他们这边的说法算是老根儿。
只是杜承斌没考上初中,十二三岁就跟着他叔在农林局跑大车,他家在队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进入杜承斌家所在的集体大院。
就看到院子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提着个大铁壶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女生往头上倒水。
两人正是杜承斌的妹妹杜小燕和弟弟杜承田。
“小燕你哥呢?”
“啊?干啥?”
杜小燕正在洗头,淋着水没听清。
一旁的杜承田回道:
“白水哥,我二哥他跟车去了。”
听到杜承斌没在,江白水放下背篓直接走到屋内,取下挂在墙上的二八大杠。
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对杜承田说道:
“素素得了阑尾炎要去城里做手术,承田你背着她坐上来。”
听到要做手术,小燕两姐弟也慌了神。
这年头农村人得了病都是随便找点药对付对付,实在不行就上公社卫生院吊盐水。
动手术这样的事在他们看来几乎是判了死刑。
看到蜷缩在背篓里的江白素,杜承田赶忙背上背篓,晃晃悠悠的坐在了后座上。
杜小燕也想去,却被江白水拒绝了。
“小燕你就别去了,等建国大伯回来给他说一声就行。”
“承田抓紧了!”
瓦窑沟大队距离横丹公社不远,只有七八里山路。
江白水全力蹬动自行车,车后一片尘土飞扬,原本要小心谨慎的土坑,石窖也一路趟了过去。
不一会儿,浑身是土的两人就到了横丹公社,再穿过担粪桥到小巴站前。
从县城到公社的车一天只有两趟,早上八点跟下午两点。
这会儿已经是两点,等在半小巴站旁的人依旧很多。
见到还有这么多人江白水也松了口气,幸好这时候的小巴基本都会迟到。
靠在自行车上,看着妹妹蜷缩在背篓里轻轻颤抖,江白水心中五味杂陈,他一定要让妹妹活下来!
在焦急中等了十几分钟,小巴终于慢悠悠地从远处驶来。
横丹公社算是最终站,因此小巴上没几个人。
将背篓拴在货架上,江白水抱着江白素找了个座位坐下。
杜承田则斜骑着二八大杠回去了。
圆脸儿的小巴一路上走走停停,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小巴硬是走了一小时。
临近县里车站,小巴里已经经挤满了人,汗臭,烟臭熏得人难以呼吸,却又不敢打开车窗,一开窗车外的尘土就会倒灌进来。
随着嘎吱一声车门打开,所有人都推搡着往下走,却被售票员拦下大着嗓门儿吆喝道:
“大人八毛,小孩四毛,货物一件儿六毛!付了钱才能走啊!”
被她这么一叫,江白水才想起自己身上没钱,只能厚着脸皮央求道:
“大姐,我妹生病了要去医院,来的时候走的急忘了带钱。
能不能先欠着,我爷拿着钱后面就来了,明天给您送来?”
售票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听到十八九岁的小伙儿叫她大姐还有几分高兴,可听到是个赖账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从她当上售票员以来,还没几个人敢坐白车,以前坐白车的无论男女都被她扒了一身皮,光溜溜从车站走出去。
这也是她敢让人先上车后付帐的原因,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真有人敢来打秋风!
斜眼打量了一下江白水,见他是个刚长嘴毛的小伙儿,怀里又抱着个面色惨白的小姑娘,原本的怒意顿时消了七八分。
“看病怎么不带钱?你爹娘呢?”
说到父母,江白水忽然鼻子一酸。
他在小巴上想了一路,既然让他重回到过去,怎么不能再早三年?那时他娘还在啊。
“大姐,我爹刚改革开放就丢下我们跑美国去了,我娘三年前就死了。
不过大姐你放心,这钱我爷来了就还你,我妹妹得了阑尾炎要赶紧去动手术。”
听到这话,售票员心里也不好受。
上山下乡时发生的一些烂事儿她也知道,见两人可怜于是点头示意让他走。
江白水说了声谢谢便放下妹妹,从车顶拿了背篓把妹妹放进去就要往车站外走,却又被售票员叫住。
“你等等!你叫啥名儿?没钱怎么动手术?快过来!”
没等江白水有动作,就见她走了过来,把手中刚收的毛票数出十块钱递了出来。
“拿好别嫌少,我们两口子跑三四天就挣这么多,你叫我一声姐,我也不能让你白叫。
有什么事儿就来车站找我,这儿的人都认得我,说找林丹凤就行。”
江白水没有拒绝,接过这把毛票,心中流过一股暖流重重点头道:
“谢谢丹凤姐!我一定会还的。”
这个时候的人,真的很可爱。
84年的县医院可能还没几十年后的乡村医院好,至少没有什么高楼,最高的就是一栋三层高的住院部。
要说医院里唯一的特点是什么,那就是大了,空荡荡的大。
急诊室的医生姓梁,看了江白素的情况,又看着穿着身泛白绿军装的江白水,皱眉道:
“农村人?”
“嗯。”
梁医生抽了口红塔山,眼神移向一旁吐出烟雾,好似自言自语道:
“这手术要七十四块钱,你城里有没有亲戚?要好办些。”
听他这么一说,江白水才回想起来,这时候的城里人是有医疗保险的,看病什么的单位基本全包。
要是有城里亲戚帮忙就能省下这笔钱,七十四块够职工攒半年了,骗保什么的这会儿也挺常见。
对这位长得有些像葛大爷的医生,他也是暗暗感激。
“有亲戚,在农林局上班。”
“嗯,那你快去打电话吧,我这就安排手术。”
梁医生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出去叫了两个护士推来一辆担架车,把江白素抬了上去。
医院里有自己的公用电话,市内一分钟五分钱。
接过电话,先转接市里人工再接上县农林局,电话这才接通。
“喂?这里是农林局,你找谁?”
“我找杜建军,就说瓦窑沟的江白水找他。”
“好,建军师傅你的电话!”
一分钟后,对面传来一道亲和厚重的声音。
“白水?你来城里了?”
“嗯,建军叔我是白水,我妹她得了阑尾炎要手术现在在医院。”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我想借七......”
“嘟嘟嘟......”
没等他说完,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费1毛五,话没说两句,转接倒成了大头。
等杜建军几人到时,江白素已经进了手术室,见到江白水,几人连忙问起江白素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