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夏以为,武松在看了李瓶儿给他写的信之后,定然欣喜若狂忙是满口答应下来,如同天上掉下来一块羊肉馅饼一般。
然而武松实际的反应,却令锦夏大感意外。
只见武松将信放下,把放在窗前的铜镜端到面前,认真瞧着铜镜之上映出的自己的脸。
武松既不答话,锦夏自是不敢多嘴。
稍顷,锦夏听见武松问说:“你家夫人一片盛情我自然很是感动,可毕竟先前我与你家夫人未曾谋面过,这片盛情,我却又如何领呢?”
锦夏连忙说道:“却又有何领不得?武都头如此英雄盖世,莫非还怕我家夫人活活吃了你不成?”
武松摇头苦笑,原来,他心中想着李瓶儿主动找上门来大献殷勤,未免有些唐突。
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依稀记得叫个“仙人跳”。
况且李瓶儿此人性格相当复杂多面,狠毒绝情是她,温和娴雅同样也是她。
她与潘金莲大不相同,许是天性所致,许是后天养成,也兴许二女星座属相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往日里潘金莲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武松尚且能够一眼辨别,再说了,潘金莲为人处世喜欢清晰透明。
并不喜欢一句话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要用面具遮掩。
李瓶儿此人,武松多半没把握能够摸得清。
念此即彼,又有何事是李瓶儿干不出来的?
锦夏瞧出端倪来,连忙将昨夜她潜身藏在暗中之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出来。
其时,坐地虎刘华彦是如何对着在场众人耀武扬威的;
武松又是如何大展玉环步鸳鸯脚之神威,将坐地虎暴揍的;
李知县终于赶到时,又是如何强行勒令武松住手的;
锦夏回到花府之后,又是如何将亲眼所见向李瓶儿讲明的。
诸如此类前后经过,锦夏一一对武松说清。
武松这才解除心中戒备,告诉锦夏:“回去禀告你家夫人,我答应她,定会按时去天汉桥上赴约。”
锦夏见自己终于完成使命,心中大喜,忙不迭将食盒内的酒菜为武松端了上来。
每一件菜肉,武松都只吃三口,很快便吃了一圈。
让锦夏依次装回食盒内。
锦夏收拾了一阵,便就告辞。
此时夜色深沉,苍穹里繁星密布,武松一把将窗推开,只见远处的天汉桥下江面烟波滚滚,花灯随风飘荡。
露水极凉,老船晃荡。
戌时很快便到,武松临走前将房内灯火熄了,乘着茫茫夜色,一路前往天汉桥。
近两日县内因着天气乍暖还寒,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在街上游荡。
此刻时辰虽已很晚了,但街上仍旧旅人如织。
天汉桥距离县衙不远,武松很快便走到,站在桥头放眼远眺,寻找着戴有一块紫金色貂鼠围脖儿的女子。
惜于夜雾太浓,天汉桥的另一边一派朦胧,武松根本看不清楚。
武松于是便迈开大步走过去,一路之上,武松不停东张西望,生怕错过同在这天汉桥上的李瓶儿。
武松一面在桥上快步走着,一面朝着桥的另一头定睛细瞧,遗憾的是,他都已走到前路尽头,却也始终都没有见到李瓶儿。
武松停住脚步时,甚至戌时三刻都要过去,压根看不到李瓶儿的半个身影。
他心中猜想李瓶儿兴许临时有事无奈爽了约,正要折身返回去,身后突然有只手轻轻拍了他一下。
回头一看,见是花府的丫鬟锦夏。
锦夏显是偷看武松已久,她见武松满脸意外神情,不禁是笑得前仰后合。
武松跟着一笑,说道:“我在此地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根本就没看见人。”
锦夏掩面轻笑,用手一指南面临街的一座楼上,嘘声笑道:“武都头,我家夫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武松循着锦夏手所指着的方向望了过去,在夜雾的遮蔽之下,于一派朦胧之中,只见楼上灯火辉煌。
一道倩影侧身坐在窗前,几名丫鬟细心服侍。
武松道:“你家夫人……你家夫人使得一手好手段。”
锦夏今夜被武松逗得笑个不停,她带着武松一路前往临街楼上。
半晌过去,武松随锦夏到此,只见楼内摆放屏风桌席,悬挂着许多花灯。
屏风后面的女子听见锦夏声音,连忙将玉手从帘后探了出来。
当即轻轻打了个手势,示意锦夏将武松带过去。
武松每走近一步,便看清李瓶儿的几分模样。
只见李瓶儿身上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段裙,身上确是戴着一块紫金色貂鼠围脖儿。
李瓶儿这人长的身姿高挑,肌肤白皙,一张俏脸儿白白净净的,确是瓜子脸不假。
尤其是那两道眉儿细弯弯的,极是好看。
李瓶儿快速站起身来,向武松道了一个万福,柔声道:“武都头肯赏脸来此与奴家一会,奴家心中欢喜得很。”
武松在锦夏的带领之下坐到李瓶儿对面,此刻楼上东南角落里有个唱的。
唱的名叫韩金钏儿,弹唱功夫甚是不错,近来在清河县里也算是较为火热的一个小角儿。
此地除了李瓶儿与她两个人,便只有四名丫鬟。
桌上摆满吃喝,两个丫鬟为李瓶儿倒酒,两个丫鬟扒果皮,分工明确。
锦夏凑至李瓶儿耳边,向她讲述方才武松在楼下的天汉桥上苦苦寻觅她的种种窘状。
锦夏本也没恶意,只是在这烂漫深夜当个笑话供大家一笑罢了。
怎料李瓶儿当即俏脸儿一沉,一脚狠狠踢在锦夏膝盖上。
锦夏笑声戛然而止,疼得锦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连连揉捏膝盖。
李瓶儿瞪了她一眼,道:“没长眼睛的贼王八,速速给武都头赔个不是,自行扇上两耳光!”
武松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锦夏伸出左右双掌,啪啪两记响亮耳光自行扇在自己脸上。
继而匆忙起身,小心翼翼地道:“武都头大人有大量,小的知错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跑了出去。
李瓶儿恶狠狠地瞪了锦夏背影一眼,回过头来看向武松时,俏脸儿之上却又变得如暖风般和煦。
她兀自伸手拍了拍,站在一旁服侍着的四名丫鬟纷纷退了下去。
只留下韩金钏儿一人独坐在角落里怀抱琵琶,浅吟低唱着。
李瓶儿冲着武松嫣然一笑,伸展玉手在他眼前轻轻挥了挥。
柔声道:“武都头坐到奴家身边来,今夜虽然天寒,但武都头来此,奴家心中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