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夏既已完成使命,便转身向外面走去,一路轻手轻脚。
武松手中紧紧抓着纸条,飞身回至屋内。
从桌上拿起火折子,将灯火点燃,把李瓶儿写给他的这张纸条展开来,定睛细看。
纸条上面这般写着:爱郎,奴家刚将那几个短命鬼打发走,今夜戌时三刻,咱二人老地方会面。
武松将李瓶儿定好的时间记在心中,随手拿着纸条,在灯火之上晃了两晃。
纸条登时燃起,弹指之间,便烧为一片灰烬了。
武松手指间轻搓着纸灰,心道:虽然我与瓶儿归根结底只是一夜欢愉而已,但从她纸上所写便能够看得出来,她势必已然离不开我。
按说花子虚的手足兄弟,花子由,花子光,花子华这三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瓶儿的心头之患。
同时,这三人也是瓶儿急需摆平料定的。
这三人将花老太监留下来的财产闹得一场紧接着一场,可谓是波澜壮阔。
说来也是,如此大的一片家业,这老人家辞世之后却全部都落在侄媳妇儿李瓶儿手中。
实在也是不成话。
花老太监自是无儿无女,这老人家作为花家兄弟四人的大伯,其实这兄弟四人谁都有理由继承这笔惊天财富。
无论是落在谁的手中,都轮不到瓶儿这么区区的一个侄媳妇儿。
为得到这笔财产,兄弟几人齐力断金,挖空心思,挖门盗洞,托人找关系往上面告。
费尽了心机,耗尽了精力,立志要将瓶儿告倒。
可想而知,这场官司瓶儿倘若一败,这老人家留下来的财产,便是连一分一文都不属于她了。
甚至就连先前置办好了的房屋和田地,也都要一并交付给花家兄弟几人。
就比如前几日,瓶儿刚刚买下来的那栋临近乔皇亲的花园的房子,通通都要向花家兄弟几人双手奉上。
也正因如此,在武松看来,此事便要由知县李拱极亲自出马方可。
武松本就便是都头,下月初八之后,还要兼并着担任清河县的主薄一职。
但归根结底,官场之中水深得很,品级有高低之分,关系有远近之别。
其实,并非何事都能用蛮力摆平。
还是那句话,官场之中,水深得很。
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武松再也没回户房。
他在自己住房里躺躺歇歇,在县衙食堂里吃吃喝喝,很快,时间便已来到当晚的戌牌时分。
武松从门内走出,骑上一匹良马,一路乘着夜色披星戴月,前往天汉桥上。
快要赶至天汉桥时,武松在李瓶儿新买的房子门前,看见白日时分前来给李瓶儿通风报信的府内丫鬟,欢儿。
欢儿已站在此地等候武松良久,眼下见武松终于来了,也是不敢多作声张。
只是将半截身子掩至黑暗之中,将手冲着门内比划着,示意武松快些进去。
武松下得马来,将马拴好,一路向里面走去。
昨夜瓶儿在此布置下好大一番场面,跟随她前来于此的丫鬟足有六人之多。
今夜除了这欢儿之外,便只有锦夏一人而已。
厨娘既是没有,唱的也没有。
武松估计,就连这饭食都需要瓶儿拿着银子命丫鬟就近去酒楼里买。
锦夏在前引路,领着武松一路向里面走去,瓶儿早已在三楼的卧房里等候武松了。
他二人甫一相见,仿佛就连体内原本温和的血液霎时间都变的炽热起来。
锦夏毕竟长期跟随瓶儿,她很是会察言观色,当即随手便将房门紧紧关了上。
她一路从三楼走至一楼,看见欢儿将武松骑来的马拉进院内拴好。
快步走了过去,压着嗓子急声问道:“夫人今夜又是外出,老爷不会起疑吧?”
欢儿道:“却又如何起疑?咱家老爷整日不是在妓院里与妓女们鬼混,便是和应伯爵他们那些狐朋狗友醉生梦死,他又能晓得个什么了。”
锦夏点点头,和欢儿并肩走进厨房。
二女将瓶儿提前在酒楼里买好的酒菜放进锅内温上,锦夏小心翼翼地从每一盘中拨出一小部分来,通通装进一只汤碗里。
继而又拿出一小壶白日时分武松和李瓶儿没喝完的金华酒,通通齐齐整整摆在桌上,拉着欢儿坐下一同吃喝。
锦夏为欢儿斟酒,这般说道:“欢儿姐,自从老爷和夫人搬至清河县里来,你便来到府中了,放眼府中上下,你最是有资历。”
“我毕竟是在太老爷辞世之后才来到府中,而我纯粹也是听旁人闲谈起来时说起,说当年太老爷在世之时,夫人每日都只与他同屋就寝来着?”
欢儿轻轻抿了一小口酒,点头道:“确有此事。”
锦夏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嘘声道:“可太老爷毕竟是净过身的太监,这老人家又是如何与夫人同房的呢?”
欢儿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夫人与寻常女子不同的。”
“在大名府梁中书家中做妾时,夫人便就已享受惯了荣华富贵。后来梁中书一家老小,一夜之间被梁山好汉李逵全部砍杀。”
“夫人于大乱之中,带了许多金银珠宝去东京城内投亲,不料,夫人身上所带钱财被人骗的骗偷的偷,最终就连一个大子儿都是没能保住。”
“正当夫人走投无路之际,遇见告老还乡的太老爷,如此这般,夫人经过媒人介绍才嫁给了老爷花子虚为正室。”
“紧接着,夫人便跟随太老爷与老爷搬至清河县里来住。”
锦夏听到最后,不禁是心生感叹:“夫人此生当真是颠沛流离身不由己,实在很是不容易。”
欢儿道:“锦夏,你当夫人为何个性如此善变?为何火爆脾气说来便来?”
“夫人不过是被岁月给磨的,这些年以来,夫人如此委身下贱,胡混度日,不过是为个吃喝穿戴罢了。”
“前两年,太老爷辞世之后,夫人偏生被花家兄弟几人死缠不放,被他们缠着交出太老爷留下来的财产。这些……这些……唉!这些便是夫人的一生了!”
锦夏将酒杯端起,未饮一口,复又将酒杯放下。
抬起头来,朝楼上张望着。
此番毫无硝烟的对阵厮杀,实是不知,此刻已然鏖战至第几回合。
欢儿吃了一口菜,道:“想来,太老爷他老人家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又何须将老爷花子虚从那一贫如洗的花家里过继过来?”
“名义上是由媒人撮合,老爷他将夫人娶进家中,实际上非也,嘿嘿!实际上这是太老爷为他自己而娶。”
锦夏听了,登时花容失色,“啊”了一声。
三楼,卧房内。
李瓶儿这妇人方才一面已将此生遭遇尽数告知与武松,武松一手揽着她。
“当年梁中书一家一夜之间被灭满门,这些年来,你终日里胡混日子,这日子,混过一日便算是一日,实在也是苦了你。”
李瓶儿深深依偎在武松怀中,柔声道:“爱郎,奴家出生在正月十五,过生日那天,旁人送了一对鱼瓶儿来,如此,奴家的名字便被取作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