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安眼见孙员外眼圈紫黑一片,眼内布满血丝,显是痛哭数次,加之一夜未睡所致。
数个时辰下来,孙员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去知县大人李拱极府上去找,不见知县大人。
来登闻鼓院击鼓鸣冤,院内无人接待他。
此刻他终于见到了登闻鼓院的院司沈石安,整个人反倒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满腔怒火气焰尽皆消失全无。
他有气无力地看着沈石安道:“院司,我那两位娘子死的奇冤无比,你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秉公办理。”
沈石安看了看孙员外身旁的三名家人代表,认真问道:“你们此番前来,总共来了多少人?”
其中一人说道:“一共十二个。”
这人话音刚落,另一人急忙说道:“什么十二个?你糊涂啊!明明是四十二个才对。”
方才那个口口声声说“一共十二个”的人,下意识转过头去,怔怔地问道:“啊?四……四十二个?他们是刚到此地的吗?”
沈石安和登闻鼓院内的其他几人相视一望,沈石安心中有了数。
沈石安正襟危坐,语重心长地告诉孙员外:“孙员外,我这登闻鼓院其实只是一个中枢纽带,用来调节你们百姓的情绪和协助相关衙门解决事情。”
不想,沈石安此话一出,孙员外登时就急了。
孙员外急声道:“老夫不听这些,今日我和我的家人们一定要为死去的两位娘子讨回公道。”
“即便是你这里不行,我和我的家人们也会走遍清河县的其他衙门。”
“再说了,倘若此事死活也没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我们的那三百个族人也不会答应啊。”
沈石安闻言,皱紧了眉头。
孙员外及其家人也不知道沈石安究竟在想些什么,稍顷,沈石安招呼一名部下走上近前。
沈安石在部下耳边嘘声嘀咕了一番。
嘀咕到最后,沈石安将声音放大,对这部下说道:“便是如此,你速速去办。”
那部下既已领命,不敢在此多作耽搁,快步跑出登闻鼓院。
沈石安望着满脸苦大仇深的众人,心中沉沉底一叹,走向偏堂。
沈石安前脚刚走,那三名家人代表便炸锅了。
一人说道:“堂堂的大宋衙门,老子就不信还没有个主持公道的地方了!反正我姑母不能就这么死了,老子就算是将清河县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衙门去办!”
另一人说道:“按说二夫人的死啊,罪魁祸首便是那伙金妖,近来我可听说大宋联合金国攻击大辽,在这个节骨眼,似乎咱再是有理,官府也不可能为咱们伸张正义。”
又一人说道:“不是没有衙门管吗?管他三七二十一的,今日咱们便将清河县的各个衙门全部砸个遍,放上一把火给烧了。妈的,都得死!”
孙员外始终沉默不语,怔怔坐在椅上,眼神空洞。
他今年不过才三十九岁的年纪,但经历此事之后,整个人从头到脚一派老态龙钟,恍若已然步入古稀之年。
孙员外及其家人在厅内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死等活等,终于等到厢公事所来人。
这人甫一走进,便将纸张在案上铺展开,强行作出一副在厢公事所里颇有些地位和名望的模样。
这人年纪着实已经不小,一头长发虽梳理的整整齐齐,却是片片雪白,连头顶也已秃了。
沈石安眼见厢公事所来人,他姑且可以坐在一旁喘口气。
于是在众人坐定之后,他才从外面走进来,愁眉苦脸地坐到一旁。
孙员外有气无力地道:“烦请大人主持公道,老夫的想法甚为简单,我的那两位夫人不能这么白白的被糟蹋至死!必须让那金妖一命偿一命。”
孙员外一旦是提及他的两位夫人,便心中一酸泪如泉涌。
厢公事所之人连忙放下笔,急声道:“此事牵连太多,你口中的金妖毕竟不属大宋百姓,我们厢公事所决计没有权利去拿人。”
“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厢公事所至多只能是替你们协助管理,这个……这个……这个姑且啊,姑且还得看他们金人自己的意思。”
“假如,本官是说假如,假如金人死活无法与你们达成一致,那我们厢公事所其实也没什么办法。”
这人一旦开口,便是滔滔不绝。
沈石安在他这番话里只听出了三个字而已,那三个字便是:踢皮球。
孙员外别无他法,只得是咬着牙将此事经过及他自己心中所想,严丝合缝地讲了一通。
他一面说,厢公事所之人一面拿笔来记。
足足耗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到得最后,孙员外说得口干舌燥,已然词穷。
孙员外的家人拍案道:“你们厢公事所几日之内给我们答复!说清楚!”
厢公事所之人看了眼沈石安,微笑道:“此一事,得为你们讨个说法。如此,最多年节两日之前,便会给你们说法了。”
家人们站起身来,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成,你说的,若是拖得一日,我们便与你没完!”
厢公事所之人连连点头笑着,一再看向沈石安。
沈石安愁容满面,怔怔地坐在椅上。
孙员外及其家人忿忿离去之后,厢公事所之人将方才在纸上所记录下的文字,在灯下从头至尾的对了一遍。
沈石安双手背在身后,走到这人面前,不言不语,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息。
眼见这人对了片刻,随手便将这张满是蝇头小楷的纸张扔进了灯火里。
起初,先是一抹小火苗在纸张之上燃烧开来。
火苗逐渐变大,从头烧至尾,眨眼间这纸张便被烧为一片灰烬。
这人定睛瞧着,片刻之后,呼出一大口气来。
他从一旁拿起一根筷子,将那已然烧为一片灰烬了的纸张轻轻拨了拨。
如此这般,就连这么点不起眼的灰烬都彻底消失全无。
抬起头来,眼见沈石安正站在他面前。
他匆匆忙忙的起身,向沈石安作揖道:“厢公事所内的大人们无一人前来,只得是委派小的前来于此,嘿嘿!应付应付他们。”
“方才若是有礼数不周之处,烦请大人您莫要怪罪小的,小的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沈石安轻轻点头,一面转身,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那个谁来着……谁来着……哎?你是那个谁吗?”
这人连忙说道:“大人,小的刚进入厢公事所尚且不足一周,专谋烧火炉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