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武松一面打牌间,侧耳听见孟玉楼要锦夏带她去茅厕解手。
此刻他和孟玉楼二人目光相撞在一起,不约而同的,二人的脸上都是浮现起一抹颇有些趣味的窃笑来。
孟玉楼站在门口,翘起兰花指,紧了紧衣衫上的扣子。
刻意向武松眨了眨眼。
旋即,孟玉楼随锦夏朝着外面走去。
武松抹了会儿牌,心想该如何找借口脱身,倘若直说去茅厕解手,未免不妥。
毕竟孟玉楼才刚去,这时他又去了,孤男寡女,难免令人起疑心。
便在这时,武松忽然将手中的牌倒扣着拍在桌上,一拍大腿道:“我怎么将这一节给忘了,千该万死的,那可是知县大人亲自委派给我的,你们等我,我去去便来。”
武松话音刚落,随即起身匆忙向门口走去。
坐在西门庆身旁的小厮玳安脸上一愣,急声道:“武都头,斗叶儿这才斗到一半,可别突然走啊,至少将这场打完。”
武松连忙摇摆双手,冲着李瓶儿道:“瓶儿,你先代我打两个回合,我得去把锦盒里面的物事梳理清楚,不敢耽搁的。”
李瓶儿连连点头,坐到牌桌前,将武松方才倒扣在桌上的那把牌拿了起来,定睛细瞧。
西门庆满脸和颜悦色,双手抱拳道:“既然哥有事,兄弟在此安然等候便是了。”
武松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潘金莲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斜眼望着门外的苍茫夜色,心下当真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她本想跟武松出去瞧瞧的,但联想到现今清河县内正是多事之秋,难免知县大人李拱极与他在私底下有那么一、两件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这般,潘金莲便将心儿放下了,手托腮望着李瓶儿与旁人打牌。
接下来该是轮到玳安出牌,玳安紧皱眉头寻思片刻,一把便打出了个“南北同心,九州欢庆”来。
西门庆见此,心下大喜,将这一轮掠了过去。
紧接着便是该李瓶儿出牌。
李瓶儿不假思索,轻轻地扔出三张牌来,是以“西天雷奔,东风连绵”之牌。
西门庆与李瓶儿之间的尴尬总是无法避免的。
方才李瓶儿只是坐在一旁观看,眼下她既已坐在西门庆身旁,倘若再不说些什么,只怕是显得西门庆不大够懂事了。
李瓶儿只听见西门庆说着:“原先子虚还在世之时,我叫你一声弟妹,后来子虚归天,弟妹你顺理成章嫁给了武都头。”
“嘿嘿!我又叫武都头一声哥,如此看来,此后我该叫你一声嫂嫂才是。”
李瓶儿闻言,俏脸儿一红,羞怯道:“实在是让大官人您见笑了,其实子虚之死,我……我心中一直很是悲痛。”
西门庆挑了个眉,笑道:“那是自然,自己夫君归天了,做娘儿们的自然心中难受。”
“其他的暂且不必多说,那都已是前尘往事了,我西门庆便多多祝愿嫂嫂和哥天长地久白头偕老也就是了。”
潘金莲从身旁桌上取过来一方手炉,将其捧在手心里,笑吟吟地望着李瓶儿。
只见李瓶儿脸色愈发羞红,羞得她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片刻之后,潘金莲对欢儿说道:“站在一旁傻看着干什么,且去为二夫人看茶来。”
武松从门内走出去之后,刻意转身朝南款款行去。
南边方向乃是他书房,而院内茅厕的方向则是在北边。
偏堂门口有一面照壁,照壁之后又有两堵矮墙,武松朝南行去之后,恰好可以乘着夜色借此转道而行,朝北边的茅厕走去。
武松依照此法,刚走到照壁之前,立即快速闪身转到照壁后面,脚步开始加快。
快要行到第四进院里时,忽听得孟玉楼娇声娇气地对锦夏说了一阵:“你且去忙吧,我独自在院内站会儿,屋内火炉烧得太旺,燥得慌。”
借着墙壁的遮挡,武松看不见孟玉楼和锦夏二人,只是听见锦夏热情道:“既是如此,夫人便随意,小的先行去了。”
旋即,武松听见一阵“吱呀”声响,那是锦夏的双脚踩在雪地上所泛起的声音。
孟玉楼安然站在原地,眼见锦夏一步步远去,她开始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在视线所及范围之内细心寻觅着。
半晌过去,武松听见远处一阵开关门的响声,心知锦夏已经回房了。
从这声音所传来的方向进行判断,武松猜想锦夏多半是回她自己房内了。
这时武松轻咳两声,墙壁另一面的孟玉楼听见了武松的咳嗽声,连忙故作咳嗽,示意她仍旧在此。
武松从墙里探出头来,眼见孟玉楼正背对着此处东张西望着。
他快步走到孟玉楼身前,轻轻拍了一下孟玉楼的香肩,嘘声道:“夫人,我在这呢。”
孟玉楼快速转过头来,眼见武松现身,她登时心花怒放,伸手轻轻勾住武松的手指,柔声问道:“冷吗?”
武松轻声一笑,沉声道:“方才你在门口向我递眼神时,我心中明白你是何意。冷,固然是冷,但为了你受点苦也是值得。”
孟玉楼此前对武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他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也知他在家中说一不二,乃是这深宅大院里的一家之主。
但却未曾想到,原来武松在娘儿们面前竟是如此温柔多情。
实是太得她芳心了。
她当即便将武松双手紧紧抓住,将其缓缓揣进自己怀里,莞尔笑道:“冷的是你的身,疼的却是奴家的心。”
武松并未打算将孟玉楼带进房中,一来,他实在是明白这世间从未有透风的墙,世间万事,稍有不慎,便会走漏风声。
二来,家中的金莲和瓶儿都是浓情蜜意懂生活的主,倘若把孟玉楼带进房中,难免容易让他产生一种错觉。
直是感觉怀中的人儿并非是孟玉楼,而是金莲或瓶儿。
说出去都没人敢相信,武松竟是将孟玉楼带到附近的一面照壁后边。
二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此时月色惨白,夜雾升腾,天寒地冻之下,他二人竟丝毫感觉不到一丝苦寒。
第三进院里的堂内众人,斗叶儿的嬉笑怒骂声音时不时随暖风飘出。
府上的丫鬟们各居其职,要么是在厨房里切肉发面,要么是在房中倒水洗衣。
在这一方天地之间,仿佛同时存在数个全然不同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