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家治病自然不能简单按照心肝脾肺肾去划分,嬴成蟜这纯粹是想当然的想法,极其外行。
但嬴成蟜本身也并不想去对医家如何划分指手画脚,他只是给出了大体方略,细节方面自然要夏无且去实操。
这么些年,嬴成蟜都是这么做的。他只负责制定方针,实际操作不懂从不上手。
比如手枪,他只告诉墨家,公输家一硝二磺三木炭这个配比能制造出火药,通过火药的冲击力能让子弹达到人难企及的速度。
至于如何能够让枪管容纳火药威力不炸膛,那便是墨家,公输家需要考虑的事了。
没有人能对世上一切事物学问了解的精细入微,即便是看遍天下藏书,开了前世先知挂的嬴成蟜也不行。
夏无且自然知晓嬴成蟜说的不对,但其也明白,嬴成蟜不是在与其讨论医家理论,而是给医家发展开辟一条新道路。
照本宣科循规蹈矩,世人皆能。
开创求新,却非一般人能为之。
而且,夏无且身为医家传人,可以直接确定嬴成蟜的意见是可行的,从根本上降低了医家门生的学习难度。
虽然解决这个问题并不能让医家得以飞速发展,但至少能让医家发展更快一些。
对于一门学说而言,传播发展只要能稍稍有一丝起色,那都是天大的恩情。
这声大才,夏无且道的心甘情愿。
先前只道嬴成蟜是胡吹大气的夏无且心中燃起希望。
迫不及待地道:“此计虽妙,可降我医家出师门槛,但仍不能如长安君所言,要我医家广为散布也。限制医家发展的最大桎梏乃难以招收弟子。
医家宗旨乃治病求人,不问权财,声名。世人皆有向上之心,入医家者寥寥也。不知此事,长安君可有办法解决之?何法可让天下人愿入医家?”
嬴成蟜轻笑,为夏无且这位真正具有一颗医家仁心的医者而笑。
“向上之心……若是本君言此话,定要说世人少有奉献之心,太医令高风亮节。”
夏无且摇摇头。
嬴成蟜不知夏无且是表示这没什么,还是对自己话不赞同,但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此等细节之处,嬴成蟜再一次确定了夏无且其人心性,对夏无且的信任加了三分。
“这世上大多医者生活贫瘠,能如太医令这般享两千石的医者寥寥无几。本君以为,此不公平也。”
夏无且皱皱眉,道:“无且对生活并无要求,此不是医家门人追求之路。口舌之欲,名声之累,皆是我医家中人该舍之物也。”
“太医令这就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已坐享荣华富贵,声名鹊起。然后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你根本不在乎。
“你这让我想到了三位大老,一个不知妻美,一个爱订小目标,一个说不喜欢钱,本君倒不是非得不信你们。
“或许要你们抛弃一切你们也能做,但那是你们曾经得到过。你们想要他人如你们一样,至少也要让他人得到这些才行。”
夏无且不知道嬴成蟜举的三个例子是什么,但他能听得出来嬴成蟜想说什么。
当下脸色一沉,道:“你想要我医家门人尽变成追名逐利之辈?无且宁可医家在我手上断绝,也绝不玷污医家清白!”
我医家世世代代医者用毕生实践的理想,用生命打下的口碑,怎能就此断绝!
我夏无且是想医家名扬天下,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医家可亡,其名不可损!
“本君不需要医家做出任何改变。山不就我,本君就山,本君要改变的是整个天下。本君要天下人尽以成为医者为荣,本君要天下医者皆能受人敬仰。”
嬴成蟜声音虽轻,但是落在夏无且耳中却是响如雷霆。
这番话语中描述的医家未来,让夏无且怦然心动,是他晚上做梦都不敢做的美梦。
能够如儒,墨两家成为天下显学,已经是夏无且心中的理想医家。
而嬴成蟜描述的医家未来,是诸子百家从未有任何一家做得到的。就算是圣人所创立的学说,也不能为天下所敬仰。
呼呼
夏无且情不自禁地呼吸急促。
若是真能如长安君所说,为医者可为天下敬仰,那我医家将再不缺新生血液。
世人皆会以加入医家为荣,从未有一家学说可有如此殊荣。
医家可大兴也!
“光有声望还不够,本君将以一国之财供养医家门生。医家门生皆可如官员般,拿朝堂俸禄。虽不至大富大贵,但可保衣食无忧。”
夏无且听了这话,本来急促的呼吸却慢慢平稳了下来,满是潮红的脸色也恢复如常色。
说来说去,你这竖子原是在这里等着无且,想要我助你谋反……
“长安君要做以正朝纲,无且不过问,但也不会相助。正如长安君先前所言,医家宗旨乃治病救人。无且劝长安君一句,天下能定,皆乃陛下在也。
长安君此刻眼红陛下权势,想要为王。但等长安君坐上那个位子,天下将不再是这个天下。反声四起,六国复辟,长安君接手的,将是一个硝烟弥漫的天下。”
嬴成蟜皱眉。
“太医令是和李斯交往过密,染上了意淫的疾病?本君什么时候要太医令助本君谋反?”
装,你这竖子继续装。
夏无且沉声道:“敢问长安君,君爵何以能令一国邪?”
嬴成蟜站起身。
“那是本君的事,与太医令无关。太医令要做的,就是将医家归类细分,简化教学。召集所有医家门生,准备迎接你医家大世。
“本君丑话说在前。到时若是你医家门生吃拿卡要,拿着朝堂俸禄还要剥削民众,不以人命为贵,别怪本君秦剑太利。”
夏无且脸色一沉。
“无论长安君所言是否为真,但凡发现医家门生有行为不端,品行不正者,不劳长安君大驾。告知无且,只要属实,无且亲自动手。”
嬴成蟜推开大门。
“呵呵,那最好不过。本君真心希望,医家能走出一条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路,医家,我华夏发展了数千年。
“怎就在问世数百年的西医面前成了伪科学?西医能治病不假,但我中医就不能乎?两者为何不能共存……”
声音随着房门关闭,随着其人远去,渐不可闻。
夏无且身子重重砸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盯着看不出花纹的床顶。
他本来只当嬴成蟜胡言乱语,但听了嬴成蟜最后一段自言自语。
善于治未病,对人之情感了解甚深的夏无且能从中听出怅然,遗憾,落寞。
他不知道嬴成蟜这些感情是哪来的,但他知道是医家,令嬴成蟜产生了这些感情。
太医令翻了个身,一手枕在脑下,一手搭放在大腿上。
“这竖子不是在和我演戏罢?他莫不是以为我会因其言语做其助力?身为一个医者,治病救人之能不被重视,随医术而来的武功却人人追捧,真是可笑……”
话虽这么说,但夏无且的内心告诉自己,嬴成蟜的感情是真的……
第二日,夏无且起床之时,天光已大亮。
出了太医署,做完了所有事情的嬴成蟜快步向着咸阳宫大门行去。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门客了。”
嬴成蟜并不打算把所有门客都带走,有些门客只有留在咸阳,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嗯?
黑夜中,嬴成蟜察觉有人飞速向自己接近。
敛气息声,其没有在原地等待,而是径直迎了上去。
只要怀中有枪,嬴成蟜信心无限大。
武功比他高的没有枪,有枪的武功没他高。
单打独斗,嬴成蟜不惧怕任何人,他就是天下第一。
暗卫?
两者飞速接近,在相距十数米,嬴成蟜通过熟悉的气息知道了来者的身份,把手从怀中取了出来。
“公子。”
暗卫落定轻唤。
“来寻我做甚?不是叫你们先回长安君府。”
嬴成蟜不解道。
暗卫眼神有些怪异地看了眼嬴成蟜,其中神色让嬴成蟜有些不适应。
那是一种包含了公子你真牛逼,公子你惹出来的好事,公子你胆子真大数种强烈感叹意蕴的眼神。
你他喵的这么瞅着我做什么?
嬴成蟜恼道:“有屁快放!”
暗卫低下头不去看嬴成蟜脸色。
这不是行礼,而是暗卫给嬴成蟜留面子。
“楚妃在咸阳宫宫门前拦下了所有人。”
那死丫头搞什么飞机?
嬴成蟜脸立马黑了下来,还没等发作。
暗卫又道:“皇后也在,藏于暗处没现身。”
操蛋!
嬴成蟜暗骂一声,飞身赶赴咸阳宫正门。
“你最好别胡思乱想。乃公和皇嫂,楚妃清清白白屁事没有,小心乃公剁了你的狗头!”
“属下只是为女暗卫感到不值,别无他想。属下有一不情之请,请公子多吃吃窝边草,可好?”
“滚!”
…………
章台宫。
盖聂归来之后,引走了所有留下来看守的暗卫。
赵高在章台宫内,感受到门外已经没有了暗卫气息。
松开始皇帝,双膝下跪,一言不发,请罪!
始皇帝仍旧只穿着亵衣,脸色难看的要吓死人。
其盯着地上刚刚制住自己的赵高。
就冲赵高今日所为,其犯下的大罪别说夷三族,就是灭其满门那也绝对不算多。
“滚。”
始皇帝一脚踢翻赵高,怒声大吼。
赵高硬生生挨了这一脚,身体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因为没有以内力抵御,其半边身子都疼麻了。
始皇帝这一脚没有丝毫留力,其虽与嬴成蟜比武功不算高强。但可与蒙恬对打不落下风的始皇帝,其力绝对不小。
赵高硬撑着,重新跪在地上,做五体投地之状,痛哭流涕。
大声说道:“陛下不可再容忍长安君也!此时不大索咸阳城捉拿长安君,日后其必威胁陛下王位也!”
始皇帝方才只让赵高滚,而没让赵高调集郎官捉拿嬴成蟜,便放任嬴成蟜离去。
“滚,朕说让你滚!你没听到乎?!”
始皇帝一脚又一脚踢在赵高身上,每一脚都下了十分力气,踢得没有以内力防身的赵高很快就遍体鳞伤。
那本来就衣不蔽体,起不到遮羞作用的宦官服更是没有一丝防护能力。
透着那几根布条,能很清楚地看到赵高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像是一匹没有上好色的劣布。
“那竖子欺朕,你便不是欺朕了乎?那竖子至少未对朕动手!你呢?你这个忠心耿耿的中车府令呢?要朕抓成蟜。
“你是朕阿父乎?你是朕阿母乎?你是朕老师乎?你是朕长辈乎?你什么都不是,你凭什么教朕做事!”
始皇帝今日实在是气到极点。
三大世家为嬴成蟜所斩后咸阳贵族的心理问题,关中的三大世家官员问题。还有今夜,嬴成蟜闯宫毫无悔意,还大加示威的问题。
这些问题单拿出来一个,都足以让始皇帝怒不可遏。
但凡这些问题犯下的人不是嬴成蟜,始皇帝早赐死了。
偏偏这些事聚到一起,做下这些事的还是嬴成蟜。始皇帝气越聚越多,越聚越多,一直没有宣泄,憋到现在。
这股邪火被赵高诱引,一下子迎风高涨,再也不可收拾,直把赵高打的难以言说一字。
“滚,去太医署自取药。往后三日,朕不想看见你。”
始皇帝对地上五体投地,不挡头不护身,任凭其揍得头破血流也不吭一声的赵高道。
“唯。”
赵高起身,俯首伏手。
其面门鼻血长流,嘴角破损。
这些始皇帝打出来的伤其实都是皮外伤,并不致命,但视觉效果看上去却是凄惨无比。
及至赵高退步到章台宫门前。
“朕记得你有个女儿,老二尚未娶妻,你女儿跟高罢。”
“臣女已嫁人,其人名阎乐。”
赵高住脚,谦卑,恭敬地道。
“杀之可也。”
秦律虽然禁杀人,但始皇帝拥有秦律最高解释权,修订权。
“不敢因小女之事,要陛下自食其言也。”
秦律是始皇帝所确立,是以说是始皇帝之言也可以,赵高此话便是说始皇帝自行触犯秦律。
始皇帝冷冷看了一眼鼻青脸肿,模样甚是凄惨的赵高。
“推三阻四,你在生朕的气?”
“高不敢。”
“既不敢,那便嫁女。”
“小女已嫁人,此举不妥,高另有一愿。”
“讲。”
“高可为一公子师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