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对赵公明的话并不深信,这种全凭推测的言论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
他一笑而过,跟着始皇帝,在函谷关内周游名山大川。
崤山以东,祭祀名山五座,大川两条。
华山以西,祭祀名山七座,大川四条。
在此期间,始皇帝除了与嫔妃欢好的时候,剩余的大部分时间都与某个不争气竖子,共乘一辆驷马王车。
出门在外,始皇帝不但带了大臣,郎官,连嫔妃都带了。
虽然这趟巡游内中含义是为了诱出六国余孽镇压,但就这外在表象,连知道其中所有内情的嬴成蟜都忍不住吐槽。
“怪不得后世皇兄名声不太好,这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啊!我以为他带夏无且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原来是保护他的腰子!”
也不是没有大臣劝谏,要始皇帝收敛一下,送嫔妃回咸阳。
“大禹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望陛下躬习之。”
谏臣也是觉得离了个大谱。
巡游这种事黄帝、大禹、舜都做过,但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圣王还要带女眷的。
而且只要不是爬险峻山峰,嫔妃武功低微不好入山随之,始皇帝几乎日日与嫔妃欢好无度。
如此荒淫行为,绝不是一位圣明之君的所作所为啊!
“大禹的治下,有秦国的地盘大乎?其何能与朕相比?”
始皇帝这种自大回复,让一众谏臣失声。
皇帝这两个字,是始皇帝认为其功绩千古无人比,三皇五帝不能及,古来所有称谓都不能彰显其尊贵,所以取三皇五帝各一字。
始皇帝连三皇五帝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大禹在他这毫无排面。
私下,嬴成蟜批评长兄太过自傲,不能这样下去。
始皇帝冷笑回应。
“公事,朕自听八方谏言。
“朕的私事,谁也别想管!
“这些不能提刀弄杖的穷酸腐儒,也只能搬弄口舌!”
知道始皇帝不是一味自傲自大,嬴成蟜就不担心了,被写进史书里的又不是他。
随行太史令,记录史书的时候又振奋,又痛心。
振奋在于有大事可以记。
历数诸多帝王,包括最出名的两个亡国之君——夏桀,商纣,也没有日日荒淫。这种前无古人的典型案例,只要日后秦史不遗失,这段巡游记述一定不会被后世史官删减。
痛心在于这不是什么好事。
作为秦国史官,他想记的是一统六国,四海归一,万民臣服。而不是帝出巡,每日与不同嫔妃宿车中,十五日不断。
闲来无事时,嬴成蟜回忆后世史书。
没记得哪本史书上记载秦始皇巡游的时候这么荒唐。反而大多数史书都是记载始皇帝勤耕不辍,出门在外也通宵达旦得批阅奏章。
他有些摸不准,这段真实经历是沉没在历史长河中。还是他这个小蝴蝶挥动翅膀,扇起了不一样的风景。
“一定是沉没在历史长河中!这种荒淫之事和乃公一点关系没有!”
嬴成蟜边说边随手给身侧赵公明一拳头,惹来那头斑斓黑虎龇牙咧嘴,警告他不许欺负其主人。
“你献个屁丹药啊?
“你一个神仙家门生,不想着炼仙丹,你炼强肾生精大补丹,伱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
“炼丹不用朱砂用草药,你抢医家的事做甚?乃公头一次见夏无且添加药方!”
始皇帝能如此龙精虎猛,与赵公明脱不了干系。
正是因为赵公明献上的丹药,始皇帝才能如此纵欲无度而气血不亏,这是连医家传人夏无且都办不到的事。
如今的赵公明已经不单单是年俸六百石的博士署博士,还是大秦帝国官吏之顶,年俸两千石的上卿。
经得赵公明同意,强肾生精大补丹已经被夏无且收录到药方中,会传给其他医家门生,夏无且已经五年没有增添新药方了。
黑脸壮汉一脸警惕。
“服用朱砂是有毒的啊,长安君是想谋害陛下乎?”
嬴成蟜扶额。
“也不知道是不是乃公打开的方式不对,你们这些神仙家怎么就没有正常人,个个不思飞升神仙,都去钻研男女之事。”
嬴成蟜最先遇到的神仙家门生张苍就是楼台常客。
赵公明暗自腹诽了一句。
他跟在嬴成蟜身边这么久,了解了许多嬴成蟜过往事迹,发现整个队伍中精神状态最欠佳的就是这位长安君。
不说这位皇弟时不时冒出几句谁都听不懂的胡话。
就一个正常人,谁会在祭天大典的时候,在一众虔诚叩拜上天的百姓面前直呼逆天,对天宣战。谁又会在所有贵族面前,大喊绝贵族。
赵公明都怀疑当初感受到的仁心是错觉,这么一个疯癫之辈,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指望其能改变陛下救秦国?是陛下救他罢!
“肾主水,主藏精,主纳气,主生髓。
“肾乃先天之本,生命之源,神仙家门生,无不重肾。”
嬴成蟜呵呵一笑。
“所以,神仙家门生修不修的成神仙不知道,但都有一个好肾?缅北欢迎你们。”
赵公明头一次听说缅北。
“缅北,此为一地名乎?不知其在何处,是我神仙家门生聚集地?”
嬴成蟜灿烂一笑。
“不,那是个专噶腰子的地方。”
“……”
赵公明扭过脸,正襟危坐,内心轻叹。
一月过后,始皇帝终于走出了函谷关,出关第一地,选择了没有六国余孽存在的韩地。
其口中说着韩地近,还是最先归顺秦国的,观韩地发展之貌,可知诸地未来十年之景。
实际上,始皇帝是被某竖子强逼带过来的。
当然,始皇帝本身也确实想看看,韩地被某竖子一手操办成什么模样了。
虽然奏章从没有间断过,但纸上写的,和实际看的可不一定相同。
在底层待过的始皇帝对此很有经验。
赵国君王身前摆放的奏章中,邯郸只有歌舞升平,不会有冬夜冻尸。
阳城。
城门大开。
咸阳城在始皇帝出行之时,百姓跪拜在驰道两侧恭送。
但阳城,除了县令崔广率领一众阳城官员在此等候始皇帝的车队以外,没有一个百姓被强制迎接始皇帝。
阳城百姓甚至不知道今日始皇帝会入城,他们三三两两齐聚在城门前,是因为看到久不出面的崔县令亲自站在城门前迎接,自觉来此。
崔县令是阳城的天,在阳城百姓眼中是最大的官。
能让他们的天卯时就站在城门前迎接的人,那得多尊贵啊,这热闹怎么能不看?
当始皇帝的驷马王车渐渐趋近城门时,那招展的各类幡旗,盔甲鲜明的秦军,还有光鲜亮丽的宫女,全都让阳城百姓看花了眼。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奢华的场面。
“王也不过如此了罢。”
在阳城生活了一辈子的百姓张大嘴感叹着,他们口中的王是知道却没见过的韩王。他们一生都向往着新郑的繁华,却未有多少人有幸亲眼得见。
“远不及!”
到过新郑,见过韩王排场的百姓也是张大嘴感叹。
他们在新郑看见的卫兵没有眼前卫兵威武雄壮,骏马也没有眼前骏马神经异常,眼前这车队不知比韩王强了多少!
农民打扮的陈胜挤在人群中,望着始皇帝的车队,看着那头随着队伍前行的斑斓猛虎,以及那些持戈肃杀的秦军甲士,还有一众靓丽非凡的宫女,震撼万分。
“这是,秦王!”
在其身旁最近的,是一个和他一般打扮,身材比他健壮,面部线条刚硬的男人。
男人也是被车队晃了神,闻身旁友人言语这才回了神,用力咽了口唾沫,眼睛依旧是不舍得离开那车队。
“唯有秦王,方能如此!”
陈胜羡慕万分,搂住身旁男人脖颈。
“吴广,要是有一天你我富贵了,不能忘了彼此。”
吴广也是一脸羡慕,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坐在四匹骏马拉的大车中,做出回应。
“苟富贵,勿相忘。”
二人旁边的数个农民听到二人言语,不由嘲笑出声。
“你们是个被雇佣种地的人,哪来的富贵呢?你们先把欠官府的钱粮结清罢!”
陈胜,吴广与他们虽然同是农民,但农民和农民也不一样。
他们是平民,有名无姓。
在崔广到来后,他们为官府分配田地,是种自己的地,为自己种地。
而陈胜,吴广原来是贵族,有姓有名。
原被关在牢狱内,崔广到来后大赦,二人也在赦免行列。
分田地时二人有罪之身,尚在牢狱。而二人被赦免后,田地已被分完了。
释放时在冬季,为了让他们活下去,官府为二人提供了住宿,粮食。现在春日,二人种官府的地,为官府种地以偿还冬季钱粮。
陈胜、吴广这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几十个,他们无一例外,都受到百姓排挤针对。
他们原来引以为傲的贵族身份,现在却是他们受歧视的祸源。
吴广脸色微怒,就要发火。
陈胜拦住了友人,不屑地看了周围这些生而平民的百姓。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周围百姓依旧是嘲笑不断,有几个内心泛起疑问。
阳城守军执戈逼退百姓,为始皇帝车队清理出一条大道来,他们站在道路两侧,望着那高大的驷马王车,好些都面露崇拜之色。
他们目不转睛,希冀着始皇帝能掀开车帘,好让他们一睹始皇帝尊容,这将是他们一辈子的荣耀。
一统中原,让天下唯有大秦的始皇帝,是他们的神。
他们不知道,他们崇拜的始皇帝其实并不在车内,他们其实已经见过始皇帝。
郎官队伍中。
一个下郎有些紧张,面色看上去和其他郎官没有区别,但持戈的手总是有些微微颤抖。
他这辈子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管理的二十个郎官中会有大秦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在其正后方的,正是换了郎官装束的大秦帝国之主——始皇帝嬴政!
嬴政为了一观阳城近景,特意没有委身驷马王车内。
在下郎左后方,嬴政左边,则是大秦帝国有史以来最有权势的人臣——长安君嬴成蟜。
嬴成蟜并不想做郎官打扮,他更想舒舒服服躺在驷马王车内,替皇兄应崔广言语,是嬴政非把他拽下来的。
车队不疾不徐,按着既有规律行进,马蹄声踢踢打打并不整齐,但整体富有节奏。
始皇帝握着长戈,一双鹰目扫视着道路两侧抻着脖子,一脸好奇张望的阳城百姓。
“这些人似乎并不怕朕,他们看向朕的眼中没有敬畏。”
始皇帝有些不明所以。
他灭了这些人的国,让这些人弃掉韩国文字而改用简体字,为何这些人不恨他?
“这就是我与皇兄所说的民心了,韩地就是最好的例子。
“韩国大行‘术’风,百姓做人做事锱铢必较,以阴谋诡计为荣。这样的韩国,怎么能生出以韩国为荣,愿为韩国而死的人呢?
“秦国虽然不是‘术’风盛行,但残暴武道要是一直持续下去,新民不断,收人不收心。
“这些人不拿自己当秦国人,终有一日会反噬了秦国。有朝一日秦国被灭,新的君王车队巡视天下,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
始皇帝认真观察着每一个百姓的神色,细细思索。
“朕给他们土地,给他们爵位,他们就会心甘情愿为朕所用,为大秦所用,攻伐一切。”
嬴成蟜笑笑。
“可是皇兄有多少土地呢?有多少爵位呢?皇兄能让眼前的所有人都有土地,都封爵位?”
始皇帝沉声道:
“朕不需要所有人都有土地,爵位。只要军功上升通道不变,他们中有亲朋好友受益,自民而获爵。余者见利,自然会为朕驱使。”
嬴成蟜点头表示赞同。
“法家这套唯利是图的管理方式,在乱世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但现在不是乱世,唯利是图只会害了大秦,我已经与皇兄说过风气之弊。
“长此以往,大秦将变成所有人只追求利的国。‘利’风盛行,并不比‘术’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