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在高文的房前花园外站定,看向门口。
高文推开门,手拿怀表越过已经被修剪得很整齐的草坪,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你早来了十五分钟,这是你第一次早到。”
“是的,高文先生,”克里斯摘下帽子,“今天早来了一会儿。”
高文转身向屋里走去,克里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高文为克里斯倒上一杯苦茶,看着他喝下去后,才缓缓说道:“你的格斗技巧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但身体锻炼还稍微差点。我有些好奇,你这些格斗技都是从哪儿学到的?”
高文指的是克里斯的武术技巧,当克里斯第一次向他展示的时候,他甚至都忘记了放下手中的茶杯。
克里斯撒了个谎:“……从一本古籍上学到的,但很不幸,那本书丢了。”
“嗯,”高文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苦茶,“那确实非常遗憾,我之前从未见过这种格斗技巧。”
克里斯心里一动:“高文先生,如果你想学习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哈哈,”高文身体朝后仰在沙发上,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竟然还想教我格斗,加练十组,现在开始!”
克里斯心说早知道高文先生你心情不好我就不来了,反正我刚在酒吧赢了一场拳赛,也算是有了实战经验,身体锻炼什么的我自己在后勤部三楼也能练……
“好的,高文先生。”
克里斯站到毛毯上,老实趴下做起俯卧撑来。他当然不知道高文心里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怪老头,有时两人聊着聊着他就让自己加练。
克里斯忘了,高文一直活在过去——他学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早已不是骑士了。
高文含着一口苦茶,久久没有咽下。每当他想起过往身为骑士的峥嵘岁月时,就总会含上一口苦茶,让苦涩在舌尖上翻来覆去,渗到他的味蕾,钻入他的心中,提醒他那是一段不能忘却的岁月。
做完加练的第一部分后,克里斯面红耳赤地从地上爬起,接过高文递过来的苦茶,一口气喝光。
他糟糕的心情也发泄了出来,从罗森那里回来后他的心情好了不少,觉得弗雷德苏醒有希望了,可在酒吧和丹打过一场,听他讲述自己的故事后,他的心情又沉重下来,即使那人的命运和他无关。
高文朝他微笑:“克里斯,加练十组俯卧撑后,心情好些了么?”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心情不好的……
高文续道:“昨天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是笑着来训练的,即使训练中也是。而今天你比我们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却一点笑容都没有。发生了什么?我听说昨晚码头区出现了杀人案。”
高文先生你在北区消息还挺灵通啊,就是能不能别这么搞我的心态……
克里斯把茶杯放到茶几上:“是的,我的一位同事受了重伤,现在还在昏迷。”
他没把“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这句话说出口,他相信“药师”的能力,他也用灵摆法占卜过草药的药效,没有问题。
“啊,原来是这样……”高文的语气还和刚才一样平淡。
“可是,高文先生,”克里斯叹了口气,“我觉得这是我的的责任。如果当时我处理得更好一些,他也许不会重伤。”
高文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说道:“其他人也这么想吗?”
“不,他们不这么认为。高文先生,我该怎么宽恕自己?”
克里斯现在还很懊悔,他想要不然就去圣数教堂的告解室忏悔算了。
“不用宽恕。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神早就决定好了一切,”高文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克里斯,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又要给我讲故事?
克里斯觉得自己成了别人的倾诉对象,丹和高文似乎都想把心里尘封的记忆翻出来给他看。
难道我看起来人畜无害,这些老大叔年纪的人都喜欢我这挂的?
克里斯正想着时,高文已经开始讲述他的过去。
在语气平淡的叙述中,克里斯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血与火的时代,“黑暗纪元”、“灾变纪元”以及之后的“众神纪元”已经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些是纯粹的历史,自己的生活与它们并无关联。
很多骑士的一生默默无闻,知晓他们功绩的只有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染血的铠甲与豁口的剑刃随着他们的记忆一起埋葬,他们的行动大多不会记载在历史书中,尤其是那些战败的。
对高文而言,他的前半生都在阿霍瓦骑士团中服役,在南大陆与因蒂斯、弗萨克殖民者和拜朗土著战斗。
高文曾经指挥过一个名为“苦涩红叶”的骑兵小队,他们是骑士团的先头部队,负责侦察敌人的动向。
在那场和因蒂斯某骑士团争夺殖民地的小规模战争中,他们作为先头部队探明了敌方阵地的布置情况,但是在撤离时他们被意外地发现了,一场惨烈的突围战后,十人的小队只活下来了两个人。
那个人不久就退役了,高文在骑士团又服役了几年,见证了骑士的衰落。
他们骑着战马向排成一列的因蒂斯燧发火枪团冲锋,踏平一个又一个阵地,但不到半年,因蒂斯殖民者就列装了高压蒸汽步枪和六管机枪,南大陆频繁的冲突和动荡的局势让这里成为了检验新式武器的首选地区。
几场惨败之后,阿霍瓦骑士团迎来结局:撤编,解散。幸存的骑士们把染血的甲胄挂上墙面,放下利剑,默默地乘船离开。
高文随船离开了南大陆,但他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片密林中,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小队会被发现,计划严谨周密,没有任何破绽。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之中有人背叛了小队,叛徒是谁毫无疑问。高文在回到鲁恩后就一直在寻找他,他承认了自己是叛徒。
高文想杀死这个为了一百费尔金出卖队友的叛徒,为战友复仇。但最后他却饶恕了这个在垃圾堆里捡垃圾吃的、无家可归的叛徒。
“克里斯,我没能为他夺走的那些生命复仇,但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活着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惩罚,”高文闭上眼睛,“生命是一本书,只有死去的人才会合上。可复仇也不会让他们重新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