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你个臭小子。”
宋思平终于不看股票了,说道:“闹了半天你小子是来找我分家的是吧。”
“说那么难听干什么,什么分家,就是买个房子,有個自己的私人空间。”宋文彬耐心说道。
“你想有自己私人空间你自己买去啊,我这房就是自己买的。”宋思平说道。
宋文彬生气了,说道:“那能一样吗?你房子那时候2000块一平,现在两万一平,再说了你买房的时候没问伯父借钱吗,说得轻巧都是你买的,现在外面哪个年轻人买房父母不补贴啊!”
“行了行了行了!”
宋思平打断了自己儿子的嚷嚷。
或许宋文彬说的也有道理,或许是渴望孙子的欲望占据了上风,他问道:“你想在哪里买房,多少平的?”
“在哪里还不确定。”
宋文彬说道:“但是我也不要你全垫,你帮我付个首付就够了。”
“首付多少?”宋思平问。
“三十万。”宋文彬说道。
宋思平脸色好看了一些,他有些装模作样的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吐出茶叶说道:“三十万的首付那能买什么破房子?”
宋文彬心想那你倒把三十万给我啊,光装逼有什么用。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见父亲松口他也觉不易,便说道:“反正我就要个首付,你帮我给个首付,之后的自己想法子。”
宋思平想了想,说道:“买个房子也是应该,你也这么大了。你愿意在H市发展我也很乐得见到,但是毕竟这是个大事,而且你又没工作,我就算帮你付了首付,你也不见得就能还得起贷款。”
“我.....”
宋文彬犹豫半天,还是没和父亲说自己在海豹公司任职的事,虽然之前的加勒比海的拍摄过程并不像尼日利亚那般惊险,但对于自己父母这类求稳的性格来说,那样的工作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接受范畴。
“这样吧,正好这几天我这几天正在和你大伯商量,他有个活想交给你。你要是能顺利拿下这个工作,就帮你付个首付,怎么样?”宋思平说道。
宋文彬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快:“伯父?他又有什么活?”
一提起这个宋思平便很高兴,他说道:“这个还是让他亲自来告诉你吧,他今晚要来我家吃饭,你这次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能再让你伯父失望了,知道吗?”
宋文彬的表情凝固了。
毫无疑问,大伯是宋文彬在整个家族里最不喜欢的人,没有之一。大伯宋为民是宋家第一个大学生,是第一个走出农村的人,这在他那个年代是一件极了不得的大事,宋文彬听说当时整个村庄都燃放鞭炮,将他送出了村庄。这大概对曾经的宋思平来说这是一个震撼的画面,于是学习考大学出人头地这个观念便深深的扎根于他心中。不过受制于当时的环境以及天赋,宋思平并没有资源上大学,便把希望寄托在宋文彬身上,从文彬这个名字就可以略见一二。事实上,宋文彬这个名字,也是大伯宋为民取的。
只是,虽然给宋文彬取了名字,但他对这个侄儿却并没有多少亲情可言,他从小到大并没有见过宋为民几面。倒是他的儿子和宋文彬互动良多。
在宋文彬很小的时候,宋为民的儿子也就是宋文彬的堂哥宋晟就没少欺负他,最恶劣的一次是把他从田埂推到了一片满是石灰的水塘里,差点淹死。
可是由于堂哥学习成绩优异,家里人都向着他,导致宋文彬被欺负了还不得不向大伯家道歉。
再者,因为宋为民考了大学,做了公务员,在体制内得到了不错的位置,更是成了家族的绝对核心。在家族里说一不二。每年过年,家里所有人都必须要去宋为民家过。
而这几乎也成了大型攀比攀附现场,堪称宋文彬的童年噩梦。
因为宋文彬成绩不好,几乎每年过年的时候,宋母李悦都会求着自己的大哥,让他好好教育教育宋文彬,好像这样就能让宋文彬成绩变好似的。
宋为民也的确不负所托,每次言辞都极尽刻薄侮辱之能事,然而宋文彬的成绩却毫无起色,只是被白白的骂了十几年。
要是父母骂他还能顶顶嘴,可宋为民这个老干部骂他,他却也只能忍着,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听见大伯又要过来,宋文彬PTSD都快犯了。
“我还是出去吧。”宋文彬说道,“你们慢聊。”
“不行。”宋思平骄傲说道:“大伯点名要见你。”
......
......
夜晚,宋家灯火通明。
宋母李悦早早的做了一桌子菜,宋思平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五粮液。
宋文彬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以示尊重。
傍晚七点,一辆黑色的现代姗姗来迟,停在了宋文彬家门口。
宋文彬拉开车门,一脸职业微笑。
“伯伯来了啊。”
宋为民有些艰难的钻出现代,他肚子很大,头发花白,坐立都很不易。
常年公务让他身上的气场很是冷峻,纵然已经退休,可面对侄儿的近乎,他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就把自己的手杖交给了宋文彬。
早就在门口望眼欲穿的宋思平赶紧带着李悦走出屋子,扶着宋为民的胳膊,“快点进来吧哥,都等你好久了。”
“文彬去把我车停下。”宋为民顺手把钥匙交给了他。
宋文彬赶紧点头称是。
泊完车,回到家,宋家兄弟两已经坐在饭桌前谈了起来:“.....今年形势不太好,所有的生意都不好做,但是我在这里先下一个定义,不出三年,疫情一定结束。”
“没疫情生意也不好做,好歹咱们早年听你的没做餐饮,要是没听你的现在活死,都倒掉好多家餐饮店了。”
“是啊哥,来,尝尝我的手艺,现在不能出门吃也好,外面的不比家里,家里吃的干净呢。”
“大鱼大肉的吃多了还是家常菜有滋味啊。”宋为民叹息,这时候,他看见站在一旁的宋文彬,立刻皱起眉头,对宋文彬招招手:“过来,文彬,我有事要问你。”
母亲李悦立刻用力的给了宋文彬两个眼色。
宋文彬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这样用力,他走到宋为民面前坐下:“大伯。”
“你现在还在做那个直播的行当吗?”宋为民问道。
“算是吧。”宋文彬心想,拍节目其实和做直播差不多。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文彬?咱们是正经人家,不要去沾染那些歪门邪道,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宋文彬接过李悦手里的鸡汤,语重心长的说道。
宋文彬叹息,“我没有歪门邪道,伯。”
“伯伯说你就听着!”
宋思平不满的大声说道,他拆开酒瓶,对宋文彬说道:“给伯伯倒酒。”
宋文彬无奈站直身体,接过酒瓶。
宋为民放下碗,说道:“你看看那些做直播的,倚疯作狎,装神弄鬼,弄的大环境乌烟瘴气。还说不是歪门邪道。我这里下一个定义,不出三年,国家一定会出手整治。”
“是是是。”
宋文彬连连点头,嘟嘟嘟的倒酒。
“要不然怎么说你小子运气不错呢。托生在咱们家。”
他虚虚按着酒杯对宋思平说道:“前段时间,电信公司来找我,希望在H市推行电信业务,你知道的,电信在H市占有率一直不高,基本办理业务的都是联通和移动。”
“对哦。”李悦立刻附和道,“咱家的宽带都是移动的呢。”
“嗯。我跟他们说,在咱们这推电信也不是不行。但是业务这一块嘛,得让咱们H市本地人来做,这样对H市环境熟悉,推行起来阻力更小一些,更有利于发展,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宋思平立刻举杯和哥哥碰了一杯。
宋文彬心下微微叹息,果不其然,一杯酒下肚之后,宋为民对宋文彬淡淡说道。
“我跟区长已经谈好了,明天你过去。”
“去...去哪儿?”
宋文彬结结巴巴的问。
“蠢货,还能去哪里!”
宋思平训斥道:“去电信公司啊。”
啊???
宋文彬一头雾水。
“我怎么就去电信公司了。”
他说道:“莪对那东西一窍不通啊,我...我除了交话费之外就对电信毫无了解了。我去了不是给人家添堵嘛?”
宋为民露出孺子不可教的神态,微微摇头。
“不懂不会学啊!”母亲李悦拧了宋文彬的耳朵一下:“学一下不就会了!”
“不是...”
宋文彬躲开耳朵:“我有事在做啊,你把我调去电信,我.....”
“你有啥事?”
宋思平凶道:“一天天站在大街上和街溜子似的,跟你那些狐朋狗友们混,还不快点收心!”
宋文彬瞪大眼睛。
“你要是一点底子没有,做也就做了。”
宋为民叹息道:“可你毕竟有点底子,干嘛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呢,别人问起来一个个都是工程师公务员,一问你到好,你也该为你爸妈考虑考虑啊。人都要争上流,你要真做成顶尖主播就算了,你看看你现在,你跟我说算几流?”
“三流吧。”宋文彬说道。
“还三流。”
大伯严厉训斥道:“不入流!”
宋文彬:......
“讲得好!不入流!”
宋思平举杯敬酒,心悦诚服道:“不入流。”
母亲李悦则在宋文彬身边说道:“儿子啊,你要把握住这次机会,电信好歹也是大国企,讲出去也好听一点,别等到以后连个小姑娘都看不上你的时候回头就来不及了。”
“不是。”
宋文彬巨大无奈,长长叹息说道:“我压根就不懂电信,我对里面的业务一窍不通,你要是让我做个专业对口的工作我也好转啊,这跟我的的专业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啊......”
“你有啥专业。”
宋为民敲了敲桌子,说道:“你要是念过大学你还好讲专业,你都没念过大学你哪来的专业?”
父母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
宋文彬沉默了。
笑完,宋思平有些不安说道:“他这...没上过大学...那边要文凭怎么办,是不是不好过去。”
宋文彬心中生出一丝希望。
宋为民很不满弟弟的质疑:“这你就放心吧老弟,我虽然退休了但是影响力还在,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宋思平大喜,赶紧敬了哥哥一杯,还招呼道:“臭小子,还不赶紧敬你大伯一杯,真不知道你是多么运气,摊上这么好的事。”
宋文彬机械的站起身,机械的微笑,机械讲话,机械喝酒,机械坐下。
人类渴望权力,渴望支配别人,即便是年近耄耋之年的伯父,依然如此渴望着。他们是如此习惯的渴望它,以至于他们在支配别人时,完全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理所应当。但是宋文彬对此并无兴趣,他只希望,这些人能别来烦他。
酒过三巡。
伯父喝的有些多了。
餐桌上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然而这些热烈的话题却总是不能从宋文彬身上转移开,就像在地球上跳高,无论跳多高都要回到地面。父母和大伯的话题无论飘的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宋文彬身上。
“……你说你小子,不也是一表人材。那几年要是能听我的话好好读书,现在何至于此,二十五岁了还天天在家里蹲着。你看你现在这样,有哪个小姑娘愿意跟你。”
“是的哦,你真的应该跟你哥哥学习一下。”
母亲李悦说道:“你看看你哥,现在在美国,一个月几十万几十万的赚。”
“哦!上个月赚了一百多万,光给他妈就打了十几万。”宋为民纠正道。
“乖乖。”李悦一脸羡慕。
宋文彬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只会微笑和饮酒的泥塑木偶。
“早几年做做直播还行,那时候经济好。你看现在都是些什么人。我就下个定义吧,这一行从里到外都不是什么好人。正经人谁干那玩意啊,都是社会闲散人员,也得亏现在条件好了,这种人搁我们小时候都是泼皮无赖,地痞流氓。”
“那可不是。”
“以前市政单位有个小伙子,天天上班就跑厕所偷看直播,上不了几天班就被开掉了。把人都给看废掉了。”
“真的啊?”李悦低声惊呼。
“是的,这东西就跟电子毒品一样,越看越上瘾。宋文彬,我今天就给你下一个定义,那些看直播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你的那些观众,说得好听叫粉丝,说的难听点都是无聊至极的人,整天就不务正业,怂恿你干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我...粉丝....没有那么...不堪.....”
一直微笑喝酒的宋文彬颤声说道,他感觉自己胸口堵着巨大的压力。在他没有生活费的时候,是那些不知名的陌生人养活了他,他无法忍受伯父如此这般指责他的工作。
“讲你就听!”
宋思平严厉的批评道,和对哥哥宋为民的态度完全相反。
他又给宋为民倒了一杯酒:“喝酒,喝酒,这小子什么都不懂。去电信公司里多磨几年就好了。”
“人是要磨啊。”宋为民叹息:“也就是你们两个,那时候又不舍得打又不舍得骂,结果把儿子惯坏了,最后还不是害了他。”
“哎…”李悦默默叹息,没办法的抹抹眼泪。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还就是一个圈子动物,让他早点离开那个圈子也是好事,我就下一个定义……”
砰.....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
玻璃碎裂。
鲜血染红手掌。
餐桌上突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