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在前面急行,胡尔塔带着纪云匆匆前往地牢的审讯室。
这里也是曾经关押审讯纪云自己的地方。
刑具,烙铁,行刑架无不历历在目。
但此刻,纪云已经不再是无能的庸医,而是救了驸马的大功臣。
师徒四人的罪责可以免了不说,整个永安城的老老少少三十余口郎中都可以回家。
更重要的,申界山监狱内外的五十余名狱卒,外加外围境界的申界营士卒们,都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毕竟此刻是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进入的监狱,从这个整个永安城除了公主府之外,本应该最安全的地方从容的射了驸马爷一箭。
虽说接下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总归不会是伤筋动骨的大罪。
此刻,驸马爷得救的消息已经传遍牢狱的狱卒。
除了正在被关押的师傅,还有三十余口永安城郎中。
“那个,胡狱长,我师傅他们此刻在哪里?”
纪云虽说没有见过自己的师傅,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内心里渴望自己的师傅平安,总要见一面才放心。
胡尔塔身后依然跟着那条大狗,他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略有深意的看着纪云。
纪云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长长的甬道内似乎有歌舞声传出,纪云不知所以,呆呆的跟着狱卒,直到推开师傅的牢门。
众人都看呆了。
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头,须发半白,在审讯室折磨半日后,头发凌乱,有种爱因斯坦的既视感,不同的是头上还别着一朵鲜花,活脱脱一个老年版的西门大官人。
此时此刻,老头正在和两名艺伎共舞,身段竟比女人还婀娜,颇有技术含量。
一名艺伎琴声悠扬,十指联动,每一指都动人心弦,弹的是近十年来流传最广的名曲《一人城》。
另一名随音而舞,身段灵动,滑嫩的肌肤随处可见,一眼便知是久在勾栏之中,能够将自己的身体用到极致的极品舞娘。
年逾六旬的老郎中孙承年此时头发凌乱,满眼血丝,但仍然坚持观赏,不愿意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迎接这个年近古稀的老郎中的,将会是遣送到丽山修皇陵,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修皇陵是什么差事?从未有人从皇陵中回来,相反,每年都会拉壮丁补充数万人,那人都去哪了?
这与斩立决没什么分别,甚至对于这个黄土埋到半截的人来说,还不如一刀斩下,一了百了。
只是可惜了自己可怜的三个徒弟。
大徒弟最惨,刚刚满17岁,经历了江湖游历三年,马上就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出师成为一名正式的郎中。
二徒弟虽说性格孤僻一些,平日里只顾着炼制自己的古方和丹药,但总归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被抓时还在刻苦读他从地摊上淘来的上古医书。
小徒弟是个女娃,刚刚满十六岁,还没给她寻到亲生父母,这女娃就要遭罪了。听说女人们都要送到军营充军妓,那还不如修皇陵,不超过五年,便大多香消玉殒。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孙承年仰望地牢的屋顶,似乎可以从这地下的监牢湿漉漉的房顶里,看到自己师徒四人的未来。
三个徒弟虽非亲生,但都是自己一手养大,与亲生孩子无甚分别。
孙承年长叹一声。
于师者,自己能力不够,未能医治好驸马的箭伤,连累徒弟。
于父者,自己害的三个孩子跟着自己万劫不复,于心何忍?
这个师父当的,不提也罢。
也只有寄情歌舞,当作临行前的寄托,为三个孩子祈福吧……
“老孙头,念叨什么呢,你可以回家了。”胡尔塔平日里刚正,见不惯部将寻花问柳,也就是念及比自己来的还早几年的孙承年将要远行流放,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他的要求。
“徒儿们,是师父对不住你们呐,我孙承年鞠躬尽瘁四十余年,怎奈还没娶媳妇就……唉,老胡,你说什么?”
你们想要干嘛?
要杀我还是要泡我,给个明白话啊?
“狱长,你刚才说什么?我可以回家了?”孙承年实在想不出原委,“不是让我们修皇陵吗,怎么又放了我了?”
“还能骗你?你看我身后是谁?”胡尔塔闪身,孙承年这才看清站在门口的纪云。
孙承年摸不着头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头雾水。
猛然间又见到自己三年未见,初见便是诀别的大徒弟,登时变得结结巴巴:“云儿,为师……这个,为师正在……”
纪云深深点点头,果然,男人的爱好始终如一,自始至终都喜欢十八这个数字。
“师傅,我都懂,这是在教我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纪云如蒙教化,显得大彻大悟。
“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就是要有这份气度!诶,你是不是在说为师为老不……”孙承年觉得纪云话里有话。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放了我们呐,孙承年恋恋不舍的放走了两个舞娘,这时候想起来最重要的而事。
难道是有人治好了驸马爷的箭伤?那会是谁呢?对于人已老,但眼不花的孙承年来说,得好好想想。
“难道是我说的小金丸?我就说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别看一般来说这种小药丸是诊治女子内科疾病的,但对消肿大有好处。”
“再不就是城东头永忠堂药铺刘掌柜的针灸?在永安城里面,也就是他的针灸功夫最好了,不过老掌柜今年应该有九十五了吧,最近听说手也有些抖,眼神也分不清男女了,会是他老人家吗?”
“最可能就是心病,当时我就说是心病还得心药医,驸马爷长期在公主府中,时不时还要被关进咱们牢狱,肯定是心里窝火啊,带到城西头香兰坊里面逛游一圈,让清香姑娘抚琴一首,让凌晨姑娘吹箫助兴,败火啊,定可以百病全消,可为什么我一提起这种方子就给我关起来了呢?”
孙承年想到了所有可能。
这是这位十数年封闭在永安城的牢狱郎中想象力的极限。
站在胡尔塔身后的大狗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名曰北极,是胡尔塔家族世代培养的特殊品种,颇具灵智,一般的人类对话可以懂个七七八八。
但审讯室深处的这个老头说的话明显超越了北极的认知范围。
硕大如同棋盘的狗头左歪右歪,认真在自己三年多的记忆里面寻找相关的线索,还是没有弄懂这复杂的人情世故。
胡尔塔脸上抽搐不止,终于忍住动手的欲望,拦住孙承年继续分析。
“行了,停吧,是你大徒弟纪云治好了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