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宫,剑舞坪。
山河宴预选决赛开始,八十名弟子角逐最后入围名额。这些弟子代表着年轻一代中最高水准,也将是往后数十年的昆仑支柱。
与赛前预期相同,昆仑、天墉、琼华三剑宫表现优异,晋级决赛的弟子占据半壁江山,其中尤以主宫昆仑为甚。
阆风、碧玉紧随其后,同往年情形相仿,难分伯仲。
紫翠丹房、悬圃宫、玉英宫各有一名弟子在列,看起来略有些孤单。
戒律堂坤仪长老亲自坐镇,诸宫长老悉数到场,寻常弟子按宫门队列聚在场外,空气中少了些往日喧闹,气氛变得肃穆紧张。
第一场对阵已经结束,琼华宫的陆十一对阵碧玉堂的连绶,五柄飞剑在空中纵横睥睨,连破诸般符箓道术,牢牢掌控局势,没有给对手任何突围机会,轻松取胜。
短暂的喝彩声起,陆十一挥着手,身姿潇洒地回了天墉弟子队列,路过玉英宫二人时,还特意朝姬无邪握了握拳,以示鼓励。
“下一场,悬圃宫阿椿,对阵,昆仑宫徐笙。”
徐笙闻声快步来到场间,阿椿却一时没有露面。
“悬圃宫阿椿何在?”
长老又喊了声,只听坪处传来簌簌声响,阿椿这才从山林漫步而出,低头翻着手间红绳,人群弟子如水波般让开去路,将她引进赛场。
“请指教。”
徐笙认真行了一礼,心下想着有关这位悬圃师姐的许多传说,比试才刚开始,便戒备着连连往后退去。
阿椿依旧专心翻着手绳,并不在意对方任何动作。
悬圃宫向来主修调息练气之法,唯一可以用作战斗的法门为念术,以幻术或精神术法扰人心智,对于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而言,尤为有效。
徐笙无疑提前做了许多准备,率先拉开距离移开目光,放弃任何近身作战的可能,打算以天墉剑阵固守,以琼华飞剑对敌。
迅疾飞剑带着剑光笔直刺来,阿椿移步往旁一避,剑锋擦着她的短发飞过,然后凌空调转剑尖再次斩下。
阿椿埋头翻着手绳,脚步自有灵性一般四处闪躲,无论那飞剑或迅捷或暴烈或绵密,都无法碰到她分毫。
如此数十招已过,空中的飞剑从一柄化作四柄,各自散发着凛冽剑意,沿着不同的方向袭来。
阿椿霍然一抬头,没来由问道:“你喜欢翻手绳吗?”
徐笙闻言大惊,根本来不及回答,迅速将所有飞剑召回身前,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阿椿只是神色平静看着他,耐心等待答复。
战斗戛然而止,陷入奇妙对峙之中,二人隔着数丈远遥遥相望,再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场外响起阵阵私语,许多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夕拉了拉姬无邪衣角,低声问道:“师兄,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姬无邪神秘笑道:“早间听说,阿椿师姐每次对阵时都会问对手喜不喜欢玩翻手绳。”
七夕没听明白:“然后呢?”
“然后无论对方如何回答,立刻就会失心疯一般开始手舞足蹈、胡言乱语,最后力竭而败。”
“这、这是真的?”
“所以,大家都猜那句话肯定是悬圃宫的一道密咒,如果被问起,千万不要回答。”
七夕吃惊地长大嘴巴,两眼冒星:“阿椿师姐好厉害!”
姬无邪摇头苦笑:“这些仙家弟子可真好骗,我猜阿椿师姐不过是觉得无聊,随口问问罢了,哪有那么多奇怪心思。”
话音刚落,便听场内阿椿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不喜欢啊。”
下一刻,远处的徐笙突然撤了防备,双手操纵着飞剑冲入云霄,发疯一般开始施展各宫剑法,神情激动异常,不停大声叫喊,也不知究竟是中了什么术法。
莫望舒乘着人群喧闹,悄悄来到玉英宫这边,解释道:“是幻术,那位昆仑弟子是在与自己战斗。”
姬无邪好奇道:“那是什么时候施的幻术?”
“开场前,或者说阿椿走过来的时候,便是一种幻术。”
姬无邪愈发费解:“难道我们看到的都是假的。”
莫望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真的阿椿呢?”
“也在那里。”
“……”
“我们所看见的,都只是我们想看见的,至于徐师弟究竟看到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七夕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姬无邪也挠了挠头,心想悬圃宫的幻术当真玄妙,还好自己没有撞到,否则怕是连输都输得糊里糊涂。
场中徐笙力竭倒地,胜负立判。
阿椿转身离去,人群让开去路,无数目光落到她身上,带着各种复杂情绪。
姬无邪朝她招了招手,恭贺道:“师姐好厉害!”
阿椿淡淡一笑:“你们加油。”说完,没有停留片刻,就此离山而去。
……
……
“阆风巅唐念青,对阵,昆仑宫纪岚。”
唐念青乃阆风巅大弟子,据说早已是死生境大咒师,一身修为出神入化,寻常弟子轻易见不到他出手,此刻纷纷翘首以盼,想瞧瞧真正的仙家咒术是何等模样。
一片欢呼声中,唐念青走入场间。
只见他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握作法诀放至身前,一身红袍无风而动,晴朗的天空里忽有风雪飘落。
纪岚身形闪烁间,一眨眼欺近身来,手中剑光带着寒芒,席卷而至。
透明冰镜毫无征兆出现,迅速凝成一堵冰墙,跟随着剑光流动的方向,永远拦在攻势之前。
纪岚剑出如风,转瞬间施展出数十招剑法,身形化作残影与那冰墙纠缠,剑意璀璨至红日,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暗淡下去。
转瞬间残影消散,剑意敛没,纪岚摆着潇洒的剑姿被冻成一座冰雕,再不能动弹。
“阆风巅唐念青,胜出!”
……
……
“碧玉堂莫望舒,对阵,昆仑宫沈飞白。”
莫望舒乃碧玉堂掌上明珠,自幼受诸宫长老弟子青睐,长大后更出落得亭亭玉立,被誉为山中第一美人,身后追求者能从南天门一直排到蓬莱东路。
近年来虽然与姬无邪的恋情闹得满城风雨,然而大家的仇恨都在姬无邪身上,对她的喜爱丝毫未减,此刻才一入场,便听掌声雷鸣,响起无数欢呼声。
莫望舒神色清冷,不苟言笑,左手在空中写符,浓郁黑墨自指尖涌出,化作意味玄妙的符号,每一笔落下,便有飞禽走兽自符中跃出,发出阵阵欢快鸣叫,仿佛自有灵性一般。
沈飞白以琼华飞剑施展承天剑式,四周布下天墉剑阵,应对不可谓不周全,只是他的对手并不是普通碧玉堂弟子。
寻常碧玉弟子赛前都会提前准备所需符箓,攻守之间亦有定式,而莫望舒临场写符,一笔一划皆是符意,墨意挥洒间全是杀招。
无数符灵异兽汹涌而至,流云风雷烈火齐聚一堂,定身缚形锁魂画地为牢,二人从开始到结束都未曾移步寸许,比试便在一片惊呼声中落下帷幕。
昆仑宫弟子连输三场,坤仪长老脸上神情不太好看,他回头看了一眼,稍稍示意,身材挺拔的大师兄出阵待命。
“昆仑宫顾楼,对阵,天墉城戚云。”
比试还未开始,四周便响起助威呐喊声。
作为掌门首徒、昆仑宫大弟子,顾楼在年轻一代弟子中声望非凡,哪怕是作为对手的戚云,也没有半点获胜信心,只希望自己能表现得更好一些,不至于输得过于难看。
顾楼抬步入场,神情懒散,没有丝毫师兄威严,反倒主动行了平剑之礼:“请指教。”
戚云愣愣回礼:“请指教。”
顾楼拔剑出鞘,手中是一柄不太起眼的青钢剑,式样简单,材质普通,是山下铁匠铺里三两银子打造而成,远不如许多弟子自剑阁取出的名剑。
戚云没有被场外呼喊扰乱心绪,沉默而专注地施展出阵剑,熟稔于心的各式阵法一一落在身前,转瞬在身前凝出一座大山,静候对方入阵。
顾楼平静地拔剑出剑,剑身反射着晨光显得格外耀眼,一道若有若无的光点在剑锋处凝聚,越来越亮。
大山在前,剑阵在前,如天墉城门一般巍然耸立,阻挡一切来犯之敌。
顾楼迎难而上,有剑光斩落,发出极为沉闷的声响,便见城门上现出一道剑痕。
那剑痕极长极深,直至将城门洞开,将那大山斩成两截,无数山石从天而落,而他面色不改地收剑入鞘,再次行礼。
“承让。”
场外响起喝彩声,戚云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
……
剑舞坪内,对阵继续进行。
天墉城大师兄祁钰出阵,施展出玄妙的阵剑之威,轻松取胜。
琼华双剑璇玑玉衡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二人本是双剑合璧,碍于规则,两人同时上场但只以一人对战迎敌,如此剑招威力削减大半,可仍将对阵的阆风弟子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紫翠丹房沛谷修丹药之道,一身筋骨经由仙丹淬炼,早已刀枪不入,寻常利剑根本不能伤他分毫,胜负自也毫无悬念。
诸宫接连拿下宝贵的晋级名额,平素难得一见的天才弟子们悉数登场然后迅速获胜,甚至无需发挥全部实力。
如此直到赛程过半,寻常弟子们展开同场竞技,比赛这才显得残酷起来。
昆仑宫在场弟子依旧极多,无论对阵如何安排,总有同门相遇的情况。
他们彼此修为旗鼓相当,较量便显得异常焦灼,往往战至力竭,才能分出胜负。
先前一边倒的战斗消失不见,眼下全是狭路相逢的强硬对抗。
能够入选山河宴,能够名列昆仑四十强,对于各宫弟子而言,无疑是了不起的殊荣,既是数载修行岁月的见证,也是报答师长与山门最好方式。但凡落场弟子无不倾力而为,拼尽一切去获取胜利。
平静的赛场,渐渐染上鲜血。
在诸宫长老的注视下,意外不会发生,只是刀剑无眼,些许皮外伤也并不影响对阵进行,越来越多剑宫弟子拼得头破血流,而不到生死时刻,长老们也不会出手干预。
时间悄悄流逝,场外的气氛变得愈发沉闷,刀光剑影并没有让少年们变得热血,反而使他们愈发低沉起来,压抑的情绪弥漫开去,如阴云般笼罩在剑舞坪外。
又是一位琼华弟子落败,被师长抬出场外,眉间一处醒目剑伤,深可见骨。
七夕移开目光,不忍再看,躲在姬无邪身后说道:“师兄,待会儿若是输了也没关系,尽力便好,可别像他们一样打得全身是伤。”
为一场胜负而争得你死我活,七夕无法理解,哪怕是为了山河宴。
原本因为过早被淘汰出局还有些懊恼,现在倒生出些庆幸来。若让她上场作这性命之搏,还不如直接弃权认输来得痛快。
姬无邪怔了怔,没有答话。剩下的对阵已然不多,他知道很快便要轮到自己,去迎接那血雨腥风。
他双手抹了抹脸,想让自己镇定些,低声道:“放心吧,我肯定能赢下这一场。”
七夕半信半疑着说:“那你小心些,我在外边给你加油。”
莫望舒也从怀中掏出两张金符,提议道:“你带上这个,待会儿能打得更轻松些。”
姬无邪摇摇头,谢了好意:“还是太浪费了,我想光明正大和他打上一场。”
莫望舒还想说些什么,远处长老突然高声宣布:
“下一场,昆仑宫扶风,对阵,玉英宫姬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