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大事?”
听到李玄平静而又似乎带着敷衍的发问,李泌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是了!”
“老夫不该故弄玄虚。”
“在此给李将军陪个不是。”
同时后退数步,弯腰拱手,向李玄深深行了一礼。
论地位,对方比自己高;论年纪,对方比自己大;论修为,对方比自己强。既然对方诚心道歉,李玄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当下也躬身还礼:
“李某一介武夫,不懂什么军国大事、谋略妙计,先生有所疑虑,也实属正常。”
“不然。”
李泌的神情郑重了起来:
“李将军之前与那中行离的一番言辞,岂是寻常武夫能够说得出来的?陛下也曾言道,李将军曾向她论及天下大势,堪称字字珠玑、鞭辟入理。”
“我之前一直以寻常武夫待你,是老夫有眼无珠,理应再次向将军致歉。”
说完又是深深鞠了一躬。
这下轮到李玄尴尬了。
他虽然之前对李泌有所不满,但是等猜到对方别有所谋、尤其是当李泌赠予他淬骨丹之后,那些怨怼已经尽数烟消云散了。
李泌毕竟是和郭子仪齐名的人物,更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印记。
对于这样的人,说实话,李玄是心怀敬意的。
误会早已经解开,对方还坚持道歉,他越发的不好意思,只能连称“不敢。”
两人迎着凛冽的夜风,一前一后,沿着寺庙的回廊徐徐前行。
“此寺名曰大轮寺,始建于太宗皇帝之时。相传乃是文成公主经临此地,有感百姓困苦,所以将随行携带的明久多吉佛像——也即释迦牟尼8岁等身像留在此处,并建造寺庙供奉。”
“寺庙建成以后,此地果然开始兴旺,日益繁华起来,逐渐变成了西北的重镇大城。”
两人此时已步至大雄宝殿内,停下脚步,李泌含笑望向他:
“李将军,你以为如何?”
供奉了佛像,凉州城就兴旺了起来?
这种传闻,压根是无稽之谈,李玄是从来不信的。
他略一沉吟,摇了摇头:
“若说凉州城的兴旺与否,决定于此庙此佛,那明久多吉佛像如今犹在,大轮寺依旧无恙,何以凉州城变成了这副样子?
“神佛之说毕竟虚妄,在下虽不敢说一定没有这种事情,不过若要让我相信的话,除非是神佛亲自现身。”
“是啊!”
李泌随之点头:
“从古至今,无数人痴迷神佛之说,争相供奉,可是于人于己、于家于国,又有何裨益?”
“大唐开国以来便信道崇佛,也迎来了百余年之久的盛世。信道崇佛之风如今仍在,天下之寺庙更是多了不知凡己,可是,国势却江河日下……”
他不胜唏嘘。
大殿之中光线昏暗,夜风阵阵刮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更映照得那宏伟的佛像面容阴晴不定,旁侧的罗汉护法显得越发狰狞。
李玄有些疑惑。
听对方这番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觉得大唐的衰落,是统治者信奉神佛的缘故?
这,不太对吧。
无论是前世从课本中学到的、还是今世从郭昕等人口中听到的,关于大唐衰弱的原因,有统治者堕落腐化、有边镇尾大不掉、有土地兼并严重、有对外征战过多……
但唯独却极少提到有统治者信奉神佛的原因。
李泌的见识必然不止于此。
应该还有其他。
他不发一言,默默等待。
“将军可听说过龙脉?”
下一刻。
李泌打破了平静。
龙脉?
李玄顿时愕然。
怎么突然之间又从神佛之事,扯到了龙脉?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龙脉,是指起伏的山脉。因山脉在形态上多方面与龙相似,所以阴阳家将山脉比喻做龙。据说,国家的兴亡昌盛,与龙脉有着莫大关系。”
李泌赞扬的看了他一眼:
“不错。”
“而且在风水之学中,将昆仑山称为‘万山之祖、龙脉之源’。有传言说,大唐之所以国运日衰,是因为龙脉被吐蕃占据,不断鲸吞蚕食的缘故。”
“若想中兴国运,要么收复昆仑山所在的西域;要么由身具皇室血脉之人前往昆仑山,寻到龙脉之根,以血祭之。”
听到这里,李玄不禁哑然失笑:
“这岂不是无稽之谈?”
“治国之道,在选人用人、在发展经济、在富国强兵……却唯独和这所谓的龙脉,没有半点联系。”
“谁要当真才是傻子!”
李泌苦笑一声:
“若是寻常人相信,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若是当今天子相信、而且执意要去血祭昆仑龙脉呢?”
李玄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他很想问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是看到李泌郑重无奈而又沉郁的面容,他不得不相信,对方并非是在戏说。
当今的天子李淑,居然相信龙脉之说?
而且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吐蕃境内,想要去血祭龙脉?
这,这也太荒唐了吧?
李泌还在继续:
“护送吐蕃王子前往逻些城,其实也是老夫的障眼法、用来吸引吐蕃人的注意力。老夫此行的真正任务,是为了护卫陛下前往昆仑山,血祭龙脉,拯救大唐国运。”
“李先生,你……”
李玄只能连连摇头。
“老夫知道,你要说我荒唐。”
李泌苦笑:
“但,陛下以死相逼,老夫实在是拗不过她。更重要的是,她拿出了令老夫不得不相信的证据。”
“什么证据?”
李玄立刻追问。
“哎,非得陛下之允许,老夫不能告诉任何人。”
“而且,陛下虽是女流,年纪又轻,可是她的性子之执拗、刚烈、冲动,却是我生平从未见过的。所以,还请李将军见谅。”
“本来有吐蕃王子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我们应可顺利抵达昆仑山。可是今日她冲动之下,不与老夫商量,便现身而出。”
李泌神情不胜苦涩:
“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就连老夫也不知道了。”
李玄张了张嘴巴。
最终只能知趣的合上了。
自己想说的,李泌都已经提前考虑到了,而且应该也用尽了各种办法,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