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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惊鸿照影(二)

淡月疏星之下,客栈屋顶之上,静夜中冷不防的斗然听到“苑侍郎”三字,叶天涯心头猛地一震,转过身来,双眼一瞬也不瞬,凝望着“铁翅神鹰”柳铁山。

柳铁山似乎早已料到,神态自若,微微侧身,右手向西北角一指,微笑道:“这间客栈后面有一片废园,距此不远,柳某便在那里恭候大驾。叶兄弟,你尽管放心,令友决计不会有丝毫危险。再说,即使当真听到有甚么不妥,相信你我也来得及救援。”

说着从屋脊上挺腰站起,蹑足走到屋檐,回头向叶天涯一挥手,身形一晃,凌空跃落。

溶溶月色之下,但见一条灰影捷若飞鸟般掠了过去,一个起落,倏忽间已在客栈后院的一堵高墙外隐没。

叶天涯望着柳铁山后影消失的方向,惊疑不定,暗道:“柳护卫突然提及苑文正是何用意?此人是一位威名赫赫的四品带刀护卫,既然找上了门,我若一味拒却,料来他决计不会轻易罢休。为今之计,倒不如便跟着过去,且听听他说些甚么。”

当下足尖一点,从屋顶飘身而下,也是一个起落,越墙而出。

星月微光之下,果见客栈后不远处有一大片废园,柳铁山负手背后,端立不动。那废园一带空空旷旷,只有三五颗柳树,枝条疏疏落落,新芽初发,一望而知,树后树上均未藏人。

叶天涯四下打量,前后左右并无异状,又见柳铁山孑然一身,显未携带兵刃,这才稍觉放心,于是迈步上前,说道:“夜深了,柳护卫约小人来此,想必有甚么话要说。便请开门见山的直说罢。”

柳铁山见他言语间戒心甚重,仰天长吁,道:“叶兄弟,难怪你年纪轻轻,却事事小心谨慎。其实关于你的事,柳某也是刚刚得知。当真想不到,老弟身世如此凄惨。家破人亡,沦落无依,放牧为生,四处寻仇。唔,想不到苑侍郎为了宝藏竟尔这般不择手段,草菅人命。这等恶行,实在人神共愤,死有余辜。”

叶天涯又惊又奇,问道:“柳护卫,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世?”

柳铁山道:“柳某是前日刚刚从一个人口中得知的。对了,叶兄弟少年俊彦,聪明得紧,倒猜猜这个人是谁?”

叶天涯心中一动,问道:“难道是泰和县正堂赵日休大人?”

柳铁山微微颔首,脸有赞许之意,叹道:“不错,不错,你果然聪明绝顶!那天夜里在县衙的四姨太院内,你出手从大魔头童一峰手中救下我们之时,赵日休一直便偷偷躲在窗内窥探。是他认出了你这位苑府牧童。后来,他又将你与苑家的渊源全部告诉了柳某。”

叶天涯一怔之下,皱眉道:“噢,这位赵知县都跟你说了些甚么?”

柳铁山缓缓说道:“他跟我说,八年前的‘叶家村瘟疫’和半月前的‘苑家大火’,都与你有关。你本名叫做‘叶重’,也是当年‘叶家村’劫后余生的遗孤。你还做过多年的苑府牧童,颇受苑侍郎赏识,素有‘少年才子’之名。赵日休甚至还疑心,半月前在光武镇杀死那两名公人的凶手,极有可能便是你这位‘叶大才子’!”

叶天涯一声不响的听完,脸色阴晴不定。

柳铁山凝望着他,续道:“叶兄弟,行凶杀人的命案,非同小可。何况所杀之人,都是官差。”

叶天涯哼的一声冷笑,傲然昂立,侧首斜睨,寒着脸道:“柳护卫言下之意,遮莫是将我叶天涯当作了杀人凶手,此番前来,便是将我缉捕归案不成?”

柳铁山竟不置答,侧头向他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哈哈一笑,摇头道:“叶兄弟啊叶兄弟,你可是忒也多心啦!其实柳某早已暗中查明,当日在光武镇行凶杀人的乃是‘点苍双剑’艾斜川和邹明二人,与兄弟你何干?”

叶天涯闻言一怔,颇感意外,皱眉道:“此话当真?”

柳铁山哑然一笑,道:“叶兄弟,你究竟还是年轻,思虑不周。你倒想想,若是柳某当真将你视作杀人凶手,怎会独个儿前来?难道柳某这个四品护卫是假的,连地方州县的衙役捕快、驻防官兵也调动不来么?”

他顿了一顿,又道:“实不相瞒,那天夜里老弟在赵知县四姨太院内救了柳某等人,大恩不言谢,当铭记于心。本来县衙公人被杀的这种小案子,地方州府即可查办。但柳某凑巧从赵知县口中得知此案与叶老弟有关,这才多加留意。结果一查之下,光武镇官差被杀之事,颇为复杂,竟尔与南海门、点苍派等江湖中人都有关,偏偏与叶兄弟无涉。”

叶天涯将信将疑,淡然道:“是么?看来柳护卫知道的当真不少。不过,你既已查明在下与凶案无干,却来找我,究竟想怎地?”

柳铁山吁了口长气,道:“本来柳某的来意,也和十二连环坞的石舵主一样,只是提醒一下叶兄弟,提防‘点苍派’会对你不利,须得小心在意。嗯,老实跟你说,如若昨日老弟当真在考棚之内,老老实实的应考,专心求取功名,从此柳某反倒敬而远之,决计不会专门来见你。”

叶天涯愈听愈奇,问道:“柳护卫此言何来?”

柳铁山道:“原本在叶兄弟面前有一条康庄大道,富贵捷径。那便是苑侍郎多年来已然替你打点好的锦绣前程。金榜题名,指日可待矣。不过,一旦做了官,你便不好意思再去追杀苑侍郎了。功名利禄的诱惑当前,你却选择了恩怨分明,不贪图荣华富贵。这等风骨气节,岂不令人钦佩?我来见兄弟你,便是为此!”

叶天涯若有所悟,想了一想,忽道:“柳护卫,你好像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难道你们的人在监视我?”

柳铁山哑然失笑,摇头道:“叶兄弟可别忘了,这两日在礼房外守株待兔的,可不止你一个儿哪。苑家大火只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逃遁之法儿而已。哼哼,苑侍郎虽然老奸巨滑,手段高明,难道便能瞒得了天下所有人?幸好父子连心,老狐狸不易对付,苑公子却未必能有那么深的城府罢。”

这句话才把叶天涯说得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心想:“原来他们也料定良玉少爷极有可能会来礼房这一节。亏得当日宋掌门还说除了我们俩,天下之人,再也不会知道苑氏父子还活着。他却没料到,赵知县也猜到这一节,如今连‘漠北秃鹫’童一峰和‘铁翅神鹰’柳铁山等一干人也都知道了。说不定还有更多人猜到,也未可知。”

言念及此,不觉叹了一口长气,寻思:“看来这些江湖人物,个个都精明厉害,极不好惹。啊哟,不好!良玉少爷该不会露出马脚,落在大魔头童一峰等人之手罢?”

柳铁山向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叶兄弟,既然你在苦苦追寻大仇人苑文正的下落,而柳某亦已得到若干线索。说将起来,大伙儿真正要寻寻觅觅的,其实是同一个人。咱们何不一起联手对敌?”

叶天涯虽然复仇心切,急于追杀苑文正,却又忍不住挂念苑良玉的安危。听了这话,怔怔的望着月光下自己的身影,低头不语,一时间不知如何才好。

隔了片晌,柳铁山微笑道:“叶兄弟不必多心。柳某对那劳什子的前朝宝藏,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我只是奉命行事,顺便将一些关于苑侍郎的悬案查个水落石出。日后回京之时,也好有个交待。抑且依柳某猜测,老弟只是想找出苑侍郎,替家人报仇雪恨,也不是志在宝藏。其实你我之间,并无冲突。”

他说到这里,沉吟道:“其实只要将苑侍郎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令其身败名裂,伏法而死。这才是还一众无辜枉死之人公道的一个最好法子!”

叶天涯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微微一动,问道:“柳大人,你当真想要与小子联手?可是,我已答应与别个儿联手了,岂能食言而肥?”

柳铁山听他意动,微笑道:“那还有假?叶兄弟,你别叫我‘柳大人’、‘柳护卫’,索性叫我‘柳大哥’便是。再说,你与欧阳当家的早已称兄道弟,咱们可是在界沟镇认识在先,怎地反而与我生分了?”

叶天涯一笑,便道:“柳大哥。”

柳铁山答应了一声,脸带微笑,甚是欢喜。他拍拍叶天涯肩膀,说道:“叶兄弟,无论你与谁有过约定,与咱们之间其实并不矛盾。我猜那位老兄也是冲着宝藏而去,苑侍郎死活,反而并不关心。”

叶天涯深以为然,寻思:“此人之言,倒也有理。我虽与‘金枪门’宋掌门有约在先,一齐追查苑文正下落。再与别个儿联手,也不算食言。其实无论是与宋掌门联手,抑或与柳护卫,哪怕任何江湖中人,都是一般。只要能杀贼报仇,又有何不可?”

又想:“倘若此人所言不虚,大伙儿一齐追查苑文正下落,总比各干各的好得多。柳护卫是为了执法,宋掌门是为了劫财,而我是为了复仇。到时候大家自取所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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