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坠落,但实际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苏牧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诡异的状态,如果说是在做梦,但自己的意识却异常的清晰。
突然,下坠感消失,苏牧感应到身体的存在。
五感有缺失,没有触觉。
睁开眼睛,视界中仿佛有一层暗红色的滤镜。
平原,红色的大地,黑色的奇怪树木,没有枝叶。
空气很灼热,四周很安静,景象渗人的诡异。
天空像被泼洒了劣质油彩,抽象混乱,没有日月与云彩,只有一张张惨白的巨大人脸镶嵌在上面,五官空洞,扭曲的笑脸,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怪诞。
赤脚踩在地面,不踏实,就像踩在肉垫上。
他嗅到尸体的腐臭味,浓郁得有些上头。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衣服是自己睡觉时穿的衣服,身体已经腐烂的不像话,严重的部位甚至能看到骨头,缺口流着恶心的脓液,蛆虫在其中蠕动。
苏牧抬起烂得裸露骨头的手掌,摸向自己的脸庞,没感觉,不知觉的稍微用了点力,扣下大片烂肉。
然而,他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
不会恐惧,他知道是梦境,而且经历多也麻木了。
上次还是在半年前,那时梦境的景象虽然怪诞,却还没这么压抑,自己也不是以腐烂的形态出现。
从幼年开始,每年都会有几次进入奇怪的梦境,最开始的时候是宛如童话般的梦境,自己是只兔子。
后来随着进入的次数越多,所看到的景象也在不断的变化,变得越来越丑陋,越来越怪诞。
而自己出现的形态也从最开始的兔子,然后是布偶娃娃、恶犬、乌鸦、蛆虫、现在的腐尸。
他看到远方一座菱形的塔,通体白色,与这整个世界暗沉的色彩格格不入,他下意识向那里走去。
离那白色高塔越近,环境也在逐渐的变化,黑色的植物消失了,地面的颜色变了,白塔的周围地面已经是一片白色,无尽的残碎骨骸与骨灰铺垫地面。
苏牧又一次见到她。
塔的底部,白骨堆砌台阶上,怪诞的环境中,女孩抱着膝盖,低头看着苏牧走来。她的存在让人感觉虚幻,虽然视线中她就坐在那里,但感觉似乎又不在那里。
她身上穿着单薄的连体黑裙,裙摆堪堪遮住臀部,裸露的四肢纤细,白玉般的皮肤泛着温润的光泽。
黑色的短发,奇异的银色眼瞳。
即便经过各种美颜滤镜加成的女网红洗礼,在苏牧眼中,女孩依然漂亮得有些梦幻,清纯,完美。
明明很冰冷,但是又感觉她在笑,这种魔性般的矛盾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魅惑。
她在注视苏牧,目光给人感觉很奇怪。
苏牧觉得这种目光有种熟悉的即视感。
在以往的梦境中,他每次都能见到女孩,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苏醒,女孩的模样就会消失在记忆中。
苏牧抬头看着对方,问了每次都会问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这些自幼伴随自己的梦境又代表着什么?
这完全出于习惯,他知道大概不会有答案。
因为女孩从来就没有回应过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不过,苏牧这次猜错了…
“要开始了。”
女孩开口了,很意外的,像是自言自语。
声音很纯真,又矛盾的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淡漠。
苏牧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因为惊讶,他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而在女孩出声后,周围的景象开始破碎。
苏牧知道自己要脱离梦境了。
“等等!”
……
苏牧醒过来,看着熟悉的环境,是自己的房间。
眼中的茫然慢慢消失,掀开被子,一身的闷汗,睡衣湿透了不少,很不舒服,脑袋仿佛被针刺般的痛苦。
而且不出所料,梦境中那个女孩的样子又消失在他的记忆中,不过这次竟然有意外收获。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抓着脑袋搓了搓有些油腻的头发,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下午18:36。
18:00闹钟已经响过一次,不过没将他叫醒,他点开设置将其关闭。消息提示有三个未接电话还有两个短信,他睡之前设置了免消息打扰。
点开后扫了一眼,号码都是异地号码,其中一个还被标记了广告推销,至于短信的内容则是带有恐吓性的催收短信,苏牧扫了一眼就懒得搭理。
从床上爬了下来,低血糖让状态有些沉闷。
窗帘被从窗外吹进来的冷风扯动,苏牧将窗帘扯开,让房间通风,外面已天暗。小区里有些喧闹,这个时间,正常人不是下班就是放学,很正常。
他的作息时间和正常人完全相反,白天睡觉,晚上干活,吃饭完全看身体需要,并不固定。
钻进卫生间,开灯,排水,尿黄,冲水。
看着洗刷台上镜子中自己。
镜子中的自己身材消瘦得有些过分,1米86的身高,体重只有120多斤,皮肤暗黄,眼眶有隐约的黑眼圈,38还不到40的年龄,两边眼角开始出现鱼尾纹。
三个多月没剪的头发乱糟糟,就像一个流浪汉,脸上满是胡渣,上个星期刮胡刀坏了,然后一直忘了买,想起要刮的时候又懒得去买,然后就这样一直邋遢着。
颓废,油腻,完全看不出20年前还是个校草。
两分钟洗脸刷牙,五分钟冲洗完毕,换上衣服走了出来,拿着换下的衣服到阳台,扔进洗衣机。
现在住的房子是父母十几年前买的,现在已经过户给他,2室2卫2厅,一百多平方,没有房产证,相当于租了60年,在这18线小县城值不了多少钱。
客厅里乱糟糟的,日常生活用品随意的放置。
客厅的吊顶灯早就坏了,他穷,没去换,还有个小灯泡,勉强应付着,暗是暗了点,又非看不见。
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拿出昨天晚上吃剩下的炒饭,微波炉热了一下,打算就这样对付。
打开电视,随便的点开一部免费电影,电视里传出的声音让有些阴暗的客厅里多了一分生气。
将炒饭扒拉干净,又灌了几口啤酒,打了个饱嗝,点上了一根10块5毛一包的香烟,香精味很重,这烟劣质,不过以他现在的条件也没资格讲究什么。
很久以前他就想过戒烟,但他后来发现,香烟才是男人最省钱的消遣,他很难再找到更廉价的替代。
38岁,人近中年,没有家庭,被职场输送到社会。
苏牧躺在沙发上,拿着啤酒,嘴里叼着香烟,烟雾在眼前缭绕,他思考着,自己是怎么活成废物的。
他是农村家庭,父母都是农民工,从他小那会就在外地打工,不经常见,他和弟弟跟着奶奶爷爷生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到大他没有叛逆过,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经常利用假期进厂做童工,十五岁以后就没主动跟家里要过一分钱,学费一直都是自己攒。
学习算不上有多好,但也勉强混到大学,那时候自己还有激情,毕业后工作,996,几年后一个月能有八千块钱工资,还有五险一金,那时候自己还有梦想。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从996变成007,待遇没提高多少,物价却越来越贵,钱越存越少。
生活艰难,自己的出身和条件没有资格任性,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位置随时有人可以顶替。
后来自己终于下决心换工作,但环境大同小异,内卷的激烈根本没有改善多少,反而越来越糟糕,十几年的青春就这样蹉跎浪费,连积蓄也没存下。
最后,还是从大城市回到了老家这个小县城。
五年前,想着35岁之前最后拼一把,那时候他并没有多少积蓄,便跟朋友借了些钱加上信用卡的额度,开始投资做点小生意,没想到发展的还不错。
生意慢慢做大,两年下来也存够了给自己养老的积蓄,有车有房,时不时还能去给失足小姑娘送温暖。
那时候他以为只要踏踏实实努力经营就行,但他太天真了,他的脑子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他太过追求质量和服务,但也推高了成本,偏偏营销又跟不上,随着行业竞争越来越恶劣,慢慢就被同行给卷死。
房子车子卖了,而且还欠下了大量的债务,那段时间频繁催债的电话甚至让他一度要崩溃。
后来他再去找工作已经35岁了,换了好几份工作,月工资能有5000就已经不错了,五险一金就不用想了,即便如此,他还会被拖欠工资,甚至根本拿不到工资。
最艰难的时候他干劳力工作,快钱,结果反而给自己整出腰椎伤,在家养了三个月,还落下了病根。
让他对人生彻底绝望是在半年前。
父亲重病,手术费很高,自己却负债累累,分钱也拿不出,期间所有的费用都是弟弟出的,然而即便跟亲戚借了不少,医保报销掉一部分,手术费还是差不少。
最后父亲走了,弟弟也把母亲接到自己工作的城市照顾,苏牧心里留下沉重的羞愧和自责,他知道弟弟对自己有怨言,从那以后就很少跟他联系。
他承认自己是个废物,血冷了,也麻木了。
人刚到中年,他就已经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