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慷慨激昂的话令蔡远裴有些震惊,心里那份“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的观点也渐渐开始动摇,本想喝口水顺一顺,可入嘴冰凉,咽下去更是觉得身体有些发抖。
“致远啊,看来我制定的北平大学改革计划格局还是太低,你这一番话可谓是振聋发聩,点醒了我。”
程诺笑笑。从背后拿起暖水瓶重新给茶壶续上热水:“蔡公此话言重了,这些也都是我一家之言,您听听就好,但北平大学并非只是北平的大学,还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大学,任何改革都需慎之又慎。”
蔡远裴无奈的摇摇头,解释道:“而立之年我就开始投身革命,辛苦忙碌了大半辈子,如今满清政府倒台,看似已经成功了,可时局动荡政坛乌烟瘴气,而我已到知天命的年纪,着急改变又干不动,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这一代人身上。”
一声叹息之后,蔡远裴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手上的青筋暴露出那颗焦躁的心。
程诺安慰道:“蔡公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也相信北平大学经过您的改革已经能重新焕发生机,走出一批栋梁之才。不过蔡公,当我们把眼光放长远时,是否也要看看脚下,有那么一群人被您给忽视了。”
“什么人?”蔡远裴不解。
程诺指着桌上的点心说道:“那些食不果腹,每天睁眼都在发愁一日三餐的农民,农科同样也不能废。”
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明白。满清政府也明白。
清末进行教育改革颁发的《奏定学堂章程》中,将大学堂内设置七门学科,农科就是其中之一,同时它也是“农工商”三种实业学科之首,后来觉得还不够重视,直接在鄂省建立了农学高等学堂,直到满清政府垮台全国仍有大大小小的农业学堂111所。
农科不比其它学科,是需要撸起裤腿下地干活的。为了推广农业成果,满清政府还颇有远见的做起了试验田,在全国各省推广起了农业实验,到民国成立前夕,全国已有98处各类农业试验场,包括但不限于进行优良畜种、蚕种的试养与繁育、植树造林试验与林业技术推广、农业机械改良、分析化肥等活动。
到后期联合农学学堂,成立非行政组织农会,从事调查土宜物产、研究改良方法、条陈农务事宣以及发行刊物、巡回演讲、交换种子、展览农产等农业推广工作。
虽然最终的效果很有限,但农科的重要性已经慢慢展现出来。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程诺举例道:“前年粤省三江潦水暴涨,堤坝冲毁,房屋倒塌不计其数,两广受灾人口三百多万,被毁农田近千万亩,单单佛市就死难两万余人,《申报》直言海面浮尸遍布,宛如人间炼狱。”
这里偷偷耍了一个滑头,数据引用的是解放后调查的,此时南北对立忙着打仗,灾民都少有人管,何况再去统计灾情。
程诺越说越激动,眼前出现了灾民受苦的情景:“去年黑省山火、鄂省风灾、豫省大旱、贵省暴雨、皖省决堤、陕省蝗灾等不胜枚举,受苦受难者太多太多了,活着能吃饱一顿饭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奢望。倘若我们的农科足够先进,专业人才足够多,完全有可能避开这些天灾,提高粮食产量,提前做好各项天灾预案,惨剧也就能少一些。“
为了彻底打消蔡远裴取消农科的计划,程诺不惜将后世北大清华的恩怨提前搬出来:“蔡公您有所不知,庆华大学在农学方面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了,而您不仅不追赶还打算取消,这......”
蔡远裴瞪大双眼:“此事我怎么不知道,致远快说。”
“去年庆华大学学生组织消夏团,在北平西山开展社会服务,帮助当地的农民去解决生产难题,在此之前,我可是没有听过哪所大学去做过类似的事情。”
话音落下,蔡远裴许久之后,才深吸一口气说道:“古人说饱食而思淫欲,在这里可以套用为饱食才思学问,吃不饱穿不暖,终日为三餐生计而奔波,自然无做学问的心,同行走在走面,而我还在原地入了相,实在不该啊。”
程诺要的就是这個效果,乘胜追击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北平大学在录取新生时,也要考虑到这些出身寒门的学子,给他们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学校的大门要为每个国人敞开。”
蔡远裴沉吟道:“保留农工两科可以考虑,可让我放宽对他们的入学要求,恐怕不妥,于其他学子而言失去公平这一准则。”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要为这些能上学但上不起学的学生提供帮助,走这么远已属实不易,不能让他们倒在最后一步。”程诺摇头,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成绩优秀者可以适当减免学费,并提供餐住补助,免除他们求学的后顾之忧,如此符合蔡公您的纯粹做学问的理念。”
在这个年代读书尤其是读大学的费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按照要求公立大学每月学费不低于三块大洋,再加上制服费、书本费、餐饮住宿费等,总体花销特别高。
为了求学,很多原本有能力上更好大学的学生为了省钱,选择去了免收学费的公立师范大学,这也是很多伟人的第一学历是师范的主要原因。
可即便是师范,也是寒门学子可望而不可即的,虽然不用交学费,但在入学时也要交上十块大洋作为保证金,而这笔钱随着时局动荡,最后也被挪用的七七八八。
上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蔡远裴觉得有些不妥:“致远,你可知工科、农科不取消,又加上免除学费提供助学金,这笔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国库亏空,很难让教育部再多拨出些经费。”
程诺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自信道:“教育部不愿意给,可有人愿意给,我们可以请那些权贵和侨胞们掏钱。”
蔡远裴也不是没在海外找侨胞化缘过,摇头不信:“革命未成功时已数次联系侨胞,彼时筹钱尚且困难,如今以办学为理由再去募资,恐怕不行。”
“至于那些权贵,算了,不提也罢。”到了后面这句话,蔡远裴一脸轻蔑。
程诺笑道:“空手套白狼可能不行,如果再加上一条,助学金以他们的名字命名呢?这诱惑恐怕禁不住吧。”
蔡远裴闻之拍案叫绝,直呼妙计,北平大学的改革计划就此发生改变。
而程诺这只蝴蝶煽动的微风,漂洋过海来到北美大陆,已经开始在数学界酝酿起一场风暴。
克罗内克青春之梦的数学稿子,已经进入了《数学年鉴》的终审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