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位花甲之年的老者,程诺一开始还真不敢确定他是谁,毕竟前世只在历史课本上见过照片,与现实的真人相比还是有较大的差距。
在得知眼前的此人正是状元实业家张蹇,目的就是为了接他时,程诺是既吃惊又感动。
对于这位人物,伟人就曾评价:“讲到中国的民族工业,有四个人不能忘记,讲到重工业,不能忘记张香帅;讲到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蹇;讲到化学工业,不能忘记范旭栋;讲到交通运输业,不能忘记卢作浮。”
张蹇祖上只是个平头百姓,后来祖父入赘家境才慢慢好起来,秉持着“中国须兴实业,其责任须士大夫先之”的思想,在考取一甲一名进士(状元)功名后选择离开官场,兴办实业。
从他创办的大生纱厂1899年5月建成时算起,到1921年截止,张蹇所经营的各企业的总资本达到了3400万元,在那個年代首屈一指。
中间为了增加棉花来源,1900年办了通海垦牧公司;为了解决棉籽出路,1902年办了广生油厂;为了解决原料和产品的运输问题,1904年办了上海大达外江轮步公司和天生港轮步公司;为了维修和制造机器设备,1906年办了资生铁冶厂等等。
可以说他自己以个人之力,承包了整个棉纺织行业的全产业链条,是当之无愧的实业家。
见到本人,程诺将行李箱放下,上前作揖:“张老亲自前来,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张蹇笑笑,让随从把写着“程诺”二字的牌子放下,还礼道:“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在门口叽叽喳喳,我当时就说肯定有好事要发生,果然打听之下,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程教授要来苏省,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啊。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车站接到了你,也不枉我走了这段路。”
尊敬归尊敬,在摸不清对方意图时,程诺笑着试探性问道:“哈哈,张老这是说笑了,不知您这次前来,是否也是为了中华职业教育社的事?”
“是,但不完全是。”张謇笑了笑,指示随从接过程诺的行李:“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咱们还是路上再说吧。”
程诺本来想自己来,结果争不过那个随从,行李箱被放到了汽车的后备箱。
不过还得是沪市,这算得上是程诺第一次回国乘坐汽车,虽然整体舒适度跟前世不能相提并论,但还是忍不住细细观察。
时不时驶过的汽车,让他也有些好奇,只不过在看过几辆后便失去了兴趣,因为他实在是太简陋了。
以车灯而言,警察厅要求所有车辆夜间行驶必须亮灯,可这毕竟还是民初,汽车指示灯装置未能普及,一些车主为了应付检查就在车的前面装置两个蜡烛用以照明。
说他没钱吧,人家有汽车;说他有钱吧,蜡烛当车灯。
也就是张蹇的这辆“方轿式福特车”配置好点,车前安了两个电石灯,只是司机过路、停车时仍然需要将手伸出车外,以手势示意旁边的路人和车辆。
对于他的表现张蹇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在敏锐的捕捉到程诺眼底的一丝失望后,忍不住问道:“程教授何故叹气,是我张某人招待不周吗?”
程诺连连摆手:“张老以贵客之礼相邀,我自然是心怀感激。叹气只是想起我们国家的发展,尤其是工业行业,与太平洋彼岸的美利坚相比,还是差距过大,路上行驶的汽车虽然不是最先进的,但也都是进口之物,我们要追赶的路还很长啊。”
“程教授言之凿凿,我是深有体会。”张蹇收回目光,也跟着叹了口气:“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趁着身子骨勉强可行,张某也是想着不受外洋挟持,发展我们自己的工商业。”
“所以,张老您此行是为了实业而来?”程诺思索片刻,就明白了张蹇的目的,相信以他多年的经商眼光,也是看到了国内繁荣棉纺织业背后的危机。
张蹇微笑地点点头:“不过以程教授的才学,只是实业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在新式教育方面,我也是需要你的帮助。”
经过一路的谈话,他也大致明白了张蹇的意思,就是想趁着中华职业教育社还没开幕的这段时间,拉着程诺到地方指导工作。
涵盖了农业(棉花种植)、工业及教育业,刚好也是程诺着力的三个方面,双方的契合度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通州这边,民立通州师范学校。
一群师生忙着准备欢迎仪式,拉起的横幅也写着对程诺的欢迎。
学生甲准备着手中的彩带:“哎,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咱们学校是第一所民办师范学校,跟那些国立学校相比,是不是差距也不算太大啊。”
学生乙皱眉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当初张老招的第一届学生可都是从贡生、监生之中选取出来的,跟公立学校相比也不差,不过厉害的老师方面咱们只有王国惟一人,差距还是有的。”
“瞎说,你忘了章炳鳞教授了吗,国学方面跟北平大学相比也是丝毫不差。”学生甲不服气,不过话说完又有些底气不足:“可这次张老毕竟请来的是程诺教授,当今的算学第一人,咱们这......唉。”
在一旁安安静静看他们说话的同学丙站出来,咿咿呀呀的在比划什么。
同学甲看不懂,拿胳膊肘撞了撞同学乙,问道:“你看老李在说什么,帮我瞅瞅。”
“这个啊,老李说刚才看我们唇语,知道我们聊的是什么,想说咱们学校有第一个盲哑学校师范科,别的学校可从来没听说过,程教授虽然厉害,但咱们也是很棒的。”
在这个聋哑同学的帮助下,几人瞬间平静了许多。
等到程诺乘车来到民办通州师范学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
大门口一副对联,欢迎学校来客。
上联“极东西万国推崇为教育大家,先圣亦云:吾学不厌,诲不倦。”
下联“合同奉诸子受裁于狂狷一体,后生有志:各遵所闻,行所知。”
“程教授,我写的这副对联还入的了眼吧。”张蹇在一旁也是难掩自豪:“夫中国之师范学校,自光绪二十八年始,民间之自立师范学校,自通州始。”
光绪二十八年,正是1902年张蹇创办民办通州师范学校的日子。
随后程诺在学校参观的过程中,还了解到除了师范科外,还设置有测绘科、农科、土木工程科、蚕科等实用性专业,学校环境更是比此时的北平大学还要强上不少。
对此程诺也是丝毫不吝啬夸奖:“张老,你们这个师范学校内藏乾坤啊,我猜测这十多年的发展,为通州本地贡献甚多啊。”
张蹇笑笑:“生源太少,毕业的学子也就少上加少,无奈只能涵盖周边地区,其他地方只能是望洋兴叹,做的还远远不够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程诺只当人家是谦虚,参观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将来真到了创办自己学校的时候,很大概率还要过来学习一番。
随后在欢迎仪式上,张蹇当着众多师生的面,郑重发言。
“学问兼理论并阅历乃成,一面研究,一面践履,正求学问补不足之法,如今海外科学发展日新月异,吾等还在原地踏步,每念于此倍感焦虑,特于今日诚邀程教授前来,兴办算学,精尽课业......诸贤当念国家来日之大难,力图教育根本之至计,必有精进不已之心,然后能成物,必有恢宏无外之量,然后能集中,毋以已至而安于自足,毋以自小而局于一隅!”
接着程诺就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走上台前:“张老相邀,程某倍感荣幸,在此也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下面我来讲讲算学的重要性。在我看来欲中国文明比肩于西洋文明,固非直探科学之精神不可,科学之所以进步,技术之所以改良,都与算学有密切的关系,甚至以算学作基础......”
一番演讲深入浅出,程诺将算学对科学、社会及人文的情况都讲述了一遍,不时还要插上一些有趣的实例,让台下没听过这些理论的学生们如痴如醉。
原本想边听边记的同学也慢慢入了迷,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一大半没有来得及抄上,心里又着急又后悔。
索性将手中的笔放下,安心听讲。
等程诺讲完,准备在热烈的掌声中下来时,很多学生还在不依不饶。
“程教授,我们还没听够,再给我们讲讲呗。”
“对啊,算学这么有魅力,您应该多讲讲才是,这可比说书先生将的精彩多了。”
“这么精彩的东西,只讲这么一会时间,听不够啊。”
程诺只是笑着摆摆手,没有继续接着讲。
“同学们,数学能示人以真理之正则,启思想之自由与丰富,是以不仅为自然科学之基础,抑更为一切关于心灵的学问之向导,其中的魅力留给大家去探索吧。”
往旁边看看,张蹇正含笑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