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中华医学杂志》编辑处。
“真是岂有此理,实在是荒谬,这些英国佬真不是东西,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下一届国际禁毒大会上我一定要严正抗议!”伍连德看完毒品鸦片调查报告,气得不打一处来,将文件狠狠的摔在桌子上。
“星联啊,什么事让你这么大动肝火,平日里你都温文尔雅,很少见你如此失态啊。”闻声过来的颜福庆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收拾起来,关切道。
伍连德看到友人过来,正好可以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克卿你来的正好,你快看看,看看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咱们这么多年的禁毒运动,算是全毁了,让我如何不心痛。”
颜福庆见状坐下来,拿起调查报告认真读起来,结果他自己也是越看越生气。
早年因为庚戌鼠疫的防控成功,使得伍连德从—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跃成为世界知名科学家,清朝政府的首席医学专家。借助这个机会,伍连德作为国内的代表之—参加了国际禁毒大会。这被他视为对自己的鞭策,从此他开始致力于中国的禁毒行动。
后来再次作为国内政府的代表,和颜福庆的兄长,时任外交部副部长颜惠庆—起出席了有46個国家参加的第二届国际禁毒大会,在禁毒条约上签了字,国内延续清政府全面禁毒的政策,发布政令推行禁毒,有些省甚至判吸毒者死刑。
可惜到了今年,各个地方的军阀割据,为了筹措军费开始在管辖范围内大规模种植鸦片。
本来按照要求,英国政府减少或停止向国内输送鸦片,人家确实也这么做了,但新的问题是他们转道日本,借着鬼子的手重新包装一下,再次进入了国内市场。
伍连德本来想喝口水压压火气,可杯子里的水都喝完了,还是觉得一肚子的火:“这些冚家铲的英国佬,真不是些玩意,鸦片到达日本后居然不要脸的标成白粉和药物,然后再去祸害滨城、安东和湾湾,好一招偷梁换柱!”
颜福庆家里有公家的人,对目前的法律还是比较了解,生气之余又有些无奈:“按照当前的法律来说,贩卖鸦片者处两年徒刑,可是日本人有特殊政策,不受我们管束,轻易抓捕又容易造成外交纠纷,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伍连德气愤道:“东洋鬼子也是足够无耻,他们政府于1911年也签署了全球禁毒公约,应该责无旁贷地协助其他签约国控制鸦片交易,结果为了利润把东西都倾销在我们这里,无法无天。”
当时每年冬天在黑省和吉省都能收集到上千具吸毒者的尸体,监狱中—半以上的犯人身上有针眼。而日本商人从中获得暴利,6.25吨鸦片的利润为84万英镑,相当于840万大洋,足以让人眼红。
其实伍连德一开始对日本持温和态度。在东北防疫中,为了获得国际合作,他和在东北的日本人关系很好,结交了很多日本朋友,包括医生、外交宫和商人。由于他在鼠疫防控上的功绩,日本帝国医科大学授予他荣誉医学博士,系非日本人第—例。
经此一事后,彻底改变了他对日本的态度,从此变得激烈许多。
“哎,平常不见你过来,今天突然来我这,恐怕是有事情要商量的吧?”伍连德自知禁毒之事急不得,说完这些话后心里缓过来不少,便问起好友来这里的原因。
颜福庆反应过来后,拿出一份电报:“通州的张老请我们中华医学会的人过去指点防控的事,毕竟是个大事,我自己也不好拿主意,这不是来找你这位大忙人会长先生,来商量对策的么。”
伍连德拿过电报仔细看着:“说来也是,每年苏省到了汛期都得淹上一些地方,年年如是,年年不改,不知道今年又要死多少人,张老这也是有心了。”
颜福庆说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地方上的人很难有能力做好隔离防控,对了,电报中提到一个叫程诺的人,似乎跟这次邀请有关,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程诺,程......”伍连德默念几遍后,对上人名后又有些疑惑:“该不会是北平大学的程教授吧,他不是学算学的吗,怎么跟医学有些关联?”
颜福庆则恍然大悟:“这个我知道,上一期《中华医学杂志》刊登的那个卫生防控打油诗,我还专门请人查证过,就是这个程教授写的,错不了,我估计啊,写诗地点就是在通州吧。”
伍连德赞叹道:“寥寥数句话就把日常生活的卫生知识涵盖进去,诵读几遍就能背诵下来,可比我们杂志的长篇大论要强得多啊。”
颜福庆笑道:“面对的人群不一样,哪有直接对比的道理,对双方而言都是吃亏的买卖嘛。”
伍连德摇头:“在我看来,只要能将医学推广到百姓那里,用什么办法都是好的。”
“但是这样,只看重结果不注重过程,星联咱们这样做,徒惹人非议。”
“今天推广医学,不先讲究卫生,那还有更好促进的办法?徒以内政、外交、军事,实业各问题为鼓吹,斯望民族之强盛,是不啻徒沃枝叶,而不培根本矣。”
“算了,你是会长又是主编,我也说不过你,通州的事你拿个主意吧。”
伍连德笑道:“那就由我亲自带队,去隔离防控的同时,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程教授。”
与此同时,通州程诺这边,也在构思着科学院的事。
如今科学院的框架已经搭好了,五大院系中的数理科学院是自己担任院长,生物科学院和应用工科科学院也确定好了人选,社会科学院预定的是梁任公,不出意外的话年底他就会发现被段琪瑞利用的事实,到时候真正离开政坛可以将其收纳。
唯独医学科学院这里还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实在是拿不出手。
沪市是目前国内医疗水平最好的地方,又有国人创办的中华医学会,无论如何也得挖走一批人来,不能《国民》杂志的的医学卫生科普老让他这个外行来,要不然早晚得出纰漏。
而且此时中医还只是势弱,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聚集更多的有识之士,从提高国民群众的医疗水平出发,努力将中医科学化,去粗取精,将传统医学纳入现代医学中来,使中西医很好地结合起来,而不是对中医的现状听之任之,跟随这个时代的大众,单纯对中医持消极态度。
毕竟这时候的西医只是叫西医,而不是像后世一样别名现代医学,等到那时早已为时已晚,颓势已不可挽回。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又有一阵骚动,随即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有人直接闯了进来,神色慌张道:“先生,人家说生怪病的那些人都是粘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又哭又笑,您要不要收拾东西赶紧走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荒唐至极,哪有什么脏东西,都是瞎传的。”来不及多想,程诺赶紧出去查看情况。
外面正如刚才那个人所说,一些人还真要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昨晚天神给我托梦了,疫病是瘟神降临的,专门惩治那些道德不谨或有违天和的人,看病是看不好的。”
“老汉说得对,如果平时我们不做什么亏心事,就算有大疫也降不到我们身上,那些人都是活该,自作自受。”
“你胡说,我爹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做人,从来没干过缺德的事,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
场面越来越乱,最后还是张蹇再次出面,平复了这场骚乱。
只是众人也心知肚明,只要那些人的病治不好,那下一场骚乱不会太远,甚至要比这次更加严重,彼时就算是张蹇也很难压得住厂子。
望向程诺,张蹇叹了口气:“昨晚已经有两户摸黑走了,再这样下去走得只会越拉越多。”
程诺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说道:“外面都下着雨,他们老家也都被淹了,走能走哪里呢,鬼神之说害人不浅呐。”
不过程诺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里又不是岛国的八百万神,什么东西都可以祭祀,在国内,只有有用的东西才能称之为神。
索性将这些天疯传的瘟神传说改一改,内容填充到不注意个人卫生就得被瘟神降临,喝生水里面藏着疫鬼等等,一套重拳下去神啊鬼的也被利用起来,做起了科普工作。
还别说,这效果比前些日子的顺口溜的效果还要好,灾民们照搬起来那叫一个严谨,甚至旁边有不注意卫生的还主动上前告诫,整体风貌大不一样。
让一旁观察效果的程诺哭笑不得,科普工作居然也可以驱使鬼神,要是再放些篝火跳上一段大神,简直不要太像。
不过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在这个鼠疫、霍乱、结核和性病高度传播的年代,一不小心就可能中招,比如老舍作品中的骆驼祥子,就因为去白房子沾染了性病,抵着墙才能小解。
在未来,医学科普工作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