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真的就比地狱要强吗,上帝也会打盹。”特斯拉放下筷子将一旁的手帕拿来擦擦嘴,眼中似是回忆:“这句话让我联想到但丁,他曾说过‘地狱最黑暗的地方是为那些在道德危机时刻黑白不辨的人准备的’,换句话来说,倘若一个人在人间遭受不公,与地狱又有什么差别?”
话中有话,触景生情,这句话很明显是联想到他自己在美国电气界受到的种种委屈,如果程诺听不到这种画外音,给不了一个明确的态度,特斯拉心中难免会有别的看法,年龄上已过花甲之年,比陪客的蔡元培都要大,这种糟糕的经历任谁都不想在晚年再走上一遭。
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程诺心知肚明,但他的视角显然更高一点,不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一個人身上,哪怕对方是交流电之父,亦是如此:“特斯拉先生,如果一个国家遭受不公,对于当地的人民来说,那就是人间炼狱,而这样的情况正在上演。对于能拯救人民的人,无论是黄皮肤还是白皮肤,那将永远是这片土地的朋友,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都不会忘了他。”
大饼还是得画,若是外国佬实在不吃这套,那就及时调整,给他们画张大披萨,相信总有一款适合这些人。
有了这些事情打下良好的基础,后面再谈别的就容易多了,把当地的习俗、饮食、出行等事物基本上都讲了个大概,尽可能消除一些文化差异带来的隔阂感。
考虑到特斯拉的年龄已高,哪怕是天才也有衰老的那一天,其精力自然是比不上大多数的年轻人,尤其是在科研发明这行,更吃青春和天赋。
安排特斯拉休息后,程诺再次找到蔡元培,问道:“蔡公,怎么样,觉得这位洋先生符合您的要求,还入的了北京大学的眼吗?”
“北京大学的眼界有多大,你若是不清楚,那是怎么来的学校?”蔡元培站在门口,笑道:“若是你们科学院容不下老头子,北大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替你们收拾下这个烂摊子,帮助寻找一个可以颐养晚年的地方。”
“诶,蔡公此言差矣,我们的困难我们自己能克服,要不怎么在科学路上继续探索。”程诺打住这个话题,将手中提着的饭盒拿上来,笑道:“刚才餐桌上只看到蔡公迎接特斯拉先生,桌上的筷子都没怎么动过,如今入了夏,睡觉晚,怕是后面还会饿,这是我特意让餐馆送来的素面,蔡公趁着赶紧吃吧,免得一会儿都坨了。”
玩笑归玩笑,对方作为一名长者,此次南下更多的是来帮程诺的忙,所以作为晚辈,程诺该有的礼节和关心,那是一点都没少。
毕竟是夏天,中间路上又耽搁一段时间,多多少少会影响到面的口感,这里特意嘱咐餐馆师傅,面是硬面,汤、小料和配菜各自分开,等到送过来时再重新拌上一拌,能最大程度挽回一些美味。
看着桌上已经准备好的素面,蔡元培在感动之余,还想着再拿过来一副新的碗筷:“这人啊,一旦上了岁数,胃口就是不如你们小年轻,以前这种大小的碗我自己能吃两碗,如今确实不行了,接风宴上好歹吃了一些垫补肚子,这么多的面我是真吃不完,你赶紧扒走些。”
程诺连连拒绝:“蔡公,我是来送饭的,不是来抢饭的,刚才我可没少吃,现在是真不饿,美食还是您来独享吧,专门为您准备的素面,听说整个上海就数他家的好吃。”
蔡元培对这话不怎么相信,硬生生在程诺的劝阻下,还是分了半碗递过去:“农民种点粮食不容易,浪费食物是件可耻的事,你还年轻,消化快,多吃点没事,兴许个头还能再往上长长。”
程诺无奈,只好把那半碗端过来:“蔡公,我都二十三了,哪还有这可能再长。”
“二十三,窜一窜,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蔡元培笑笑,将饭盒里的的蒜拿出了,掰了半头扔到程诺面前:“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不介意我在这吃它吧?”
“这哪能,蔡公随便吃,不够我那里还有。”程诺笑笑,自己带头剥了一个,咬下半口,独特的辛辣直冲鼻腔,趁着这股劲儿赶紧吃口面:“痛快啊,可惜特斯拉先生不懂我们饮食的魅力,不得不说是个遗憾,后面想办法让他多多尝试,留住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留着他的胃,在我们拿手的饮食文化面前,绝对是大有可为。”
“话说回来,致远你准备怎么安排特斯拉,眼下北京正乱着,咱们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只能先在外面奔波着。”蔡元培吸溜一口面条,捧着碗说道:“上海虽好,但终究不是你我的根据地,莫被眼前的繁华迷了眼,鱼龙混杂,各方势力交错,局面上反而更加混乱,人浮于事,路很难走。”
程诺放了几滴辣椒油,搅匀后清汤立马变成了红汤:“事在人为,目前来看上海是远东第一大城市,港口贸易兴盛,科学院想购置一些设备都离不开它,后面才能说水运或陆运的事,所以就目前来看,我准备先在上海建立一个电气协会,暂时有个落脚点,南北呼应,后面再一步步往内地发展。”
眼下国内基本上没有几个和平的地方,北京张勋复辟,陕西陈树藩也是段琪瑞手下的兵,如今正被当地的土绅拱一肚子火,马上就不安宁。另一处理想之地西南边陲,几大军阀的内战刚打起来,啥时候结束还没个准,真要去也得等战况明朗些。
子弹不长眼,真要是把某个科学院的人才折在当地,那真是追悔莫及。
选择上海,除了此时别的地方不行外,也有当地基础设施更好的原因,在居住上,上海有比中国城区方便的电力、自来水、供暖、卫生、医疗等设施,可以建立近代式住房,享受洋式生活方式,能够为下野军阀、官僚、清朝遗老、遗少提供舒适的生活环境。在文化上,租界的西式文化娱乐设施,如电影、话剧、赛马、体育、西式饭店和宾馆等可以满足人们娱乐的需求。
想把千里马吸引过来,除了马鞍外,必要的马舍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则即便人家来了,已经在资本主义国家享受过工业带来的便利生活后,再跟着程诺他们一起蹲旱厕,很容易把一些心智不坚定的洋鼻子吓跑。
温水青蛙也得有个煮的过程,后面等地方上的科学院把区域建设好后,想跑也就让他们没机会了。
看着红彤彤的汤,蔡元培本来也想放些辣椒,但拿起瓶就被那辣味给呛住,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放下了,倒了几滴醋放在碗里,哧溜了一口,也是鲜美无比:“古之国君,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今之科学院院长,也是可以进行效仿先贤,求万国科学工作者,用以增强己身。”
被辣的满脸通红,程诺扯开衣领:“千金买马骨,何况这马还能跑千里,怎么看我们都不亏,还显得咱们礼贤下士,后面我还想着拿这个事情举例,继续从别的国家那里请来一些被‘迫害’的科学家,有着这个数字一,相信数字二的来临也不会太晚。”
蔡元培将手中的蒜剥干净,一口蒜一口面,细嚼慢咽很是享受,但吃了一会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把蒜重新放下:“这么一来,你们科学院支零破碎不说,我们北大工科的学子怎么上特斯拉先生的课,总不能跑到上海来吧,算来算去,又算是上你小子的当,跟咱们当初说的可不一样。”
程诺赶紧把剩下的各种配菜都端过来,放到蔡元培面前,脸上挂着笑:“蔡公,来来来,这还有我特意要的咸齑,正宗地道的浙江口,咱们当初在北京,可吃不着这个。”
蔡元培一看就觉得这小子心里有鬼,怪不得喝了一口面汤,居然那么酸:“别介,咸齑我老家寄的都有,想吃回去我给你拿,合作的事不能打马虎眼。”
程诺把小菜放好,解释道:“蔡公你大可放心,小菜只是小菜,电气协会也是电气协会,不会影响前面说的事情。”
蔡元培见状吃了一小块小菜,语气中带着狐疑:“可不要跟我打马虎眼,我可是知道你家的,要是哄莪,下次带的就不是咸齑,而是臭豆腐咯。”
“哈哈,到时候咸齑我要,臭豆腐我也要。”程诺将碗中的面都捞干净,只剩下一些葱花和香菜飘在上面,笑道:“科学院除了工作重心是北京外,北大还可以招上一批不错的苗子,电气协会可以代为培养,到时候学成回到学校,也是一批重要血液的补充。”
蔡远裴忍不住点点程诺,无奈道:“你呀,是不是北大掏工资,出面招人,然后拐道南下,来到上海给你们白白打工啊?”
程诺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强忍住笑:“蔡公这话可就太见外了,不用南下,拐到东边就是我们科学院的新地,用不着那么远,无论是对咱们双方,还是对那些年轻教师,都是意义重大,三赢之局。”
最后两人干脆以面汤代酒,一少一老,一辣一酸,结束这场特殊的素面宴。
做戏就要做全套,次日一大早,程诺就通过电报,向远在北京的《新青年》和《国民》杂志发出消息,高调宣传特斯拉来华的消息,鼓舞国内有志于科学事业发展的青年,前途是看得见并值得奔赴的。
与此同时,程诺通过黄炎培、蔡元培、张謇、陈佳庚等人,借助他们的关系在当地举办一场隆重的接风会,接风是真,宣传也是真,打响名声扩张人脉更是真。
要说举办接风会之前,怕不怕敌人的暗杀,说不怕那是假话,人就有一条命,今生有这么多的牵挂,比以往要更加惜命,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死的没价值,那可就太亏了。
但程诺的生活不可能总是科研,想做出更大的成果就需要更多的经费,这时的政府完全指望不上,那就需要科学院自谋生路。而想要更多的经费,那就需要更大的实业,轮到钱上面,小时还好说,但蛋糕大了就会吸引更多的苍蝇,届时只有文人的力量,恐怕不足以应对。
归根到底,科学院也是由人组成,少不了拉关系扯山头,借助上海这个城市和特斯拉这块招牌,干脆在国内自成体系,慢慢吸附其他力量,一个个主动邀请人效率太低,不如让这些人自己靠上来。
某个大饭店,程诺一席礼服,穿梭于人群之中,招呼着前来的诸位“上流人士”。
“范孙先生,好久不见,打上次中华职业教育社一别,我们可再没见过了,放心,我和伯苓先生的关系非常好,后面一定会和南开学校加强合作,除了体育也要把科学教育搞起来。”这位是严修,与张伯苓一手创办了南开系列学校,后来还想着收周公为婿,可惜缘分没到,不过即便这样,他也被称为“南开校父”。
“马老,您这身子看着还硬朗啊,不知道实情的谁能把您联想到都快耄耋之年的人了,放心吧,别看我年轻,也在锻炼身体,等有时间我一定去复旦公学讲演。什么,择日不如撞日,要我明天就去?行行行,我答应您老的话,到时候把我推广的体操也带过去,把您的锻炼精神继续弘扬。”这位是一手创办震旦、复旦、辅仁的马相伯,七十七岁的年龄仍然精神抖擞。
“胡先生,没想到在这遇到了您,记得当初还是您在有些学务处主管教务,是您亲自把我们这些庚款留学的学生送到轮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杯酒我敬您。哎呦,邀请我去大同大学讲演啊,这段时间估计估计忙不开,放心,我绝不推辞,月底之前肯定会去拜访您,到时候您可别嫌弃。”
这位是胡敦复,一手创办了私立大同大学,当时素有“北有南开,南有大同”的说法,是辛亥革命后第一所私立大学,前后共培养出30多名两院院士。
除了以上的三人外,很多都是之前见过的老朋友,只不过之前都有一面之缘,说过的话并不多,如今齐聚一堂,比如胡明复、杨杏佛、丁文江等等,很多人一开始都在政府那里有过高官,但后来看不惯其黑暗,谋求其他路径来追求理想。
可惜论名气,当下都不如程诺,碰杯都要主动低上一些,让程诺也是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