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程诺的支持,不过求新机器厂彻底痊愈,最起码眼下这最要紧的关卡算是能挨过去了。
中间为了资金保险,同时也为了精简业务,将工厂的重心转移到机械制造相关方面,朱志尧跟程诺一合计,决定将旗下的同昌油厂卖了出去。
原本朱志尧就有兜售炼油业务的想法,只是整个上海滩商界就那么大,能吞得下该油厂的人本来就不多,先前听到求新机器厂有难,那是想尽办法去压低价格,问了一大圈也只给到了20万。
但眼下可就不同了,有了程诺的这笔资金支援,加上双方强强联合,售卖冗杂业务方面就要显得从容的多,价格谈判上由被动直接转变为主动,售卖价格蹭蹭往上蹿。
最后以40万的价格,卖给了虞洽卿。
看着油墨未干的合同,朱志尧的心情那叫一个愉悦。
“合德啊,也就是你了,换做别人,就算是给出的价格再翻上一倍,我也不会将同昌油厂给卖出去,不仅仅有我情怀的原因,油厂每年利润也不在少数!”
虞洽卿有些肉痛,红彤彤的指印仿佛不是印泥,而是从从他身上滴下来的血一般:“行了行了,宠德啊,别说那不着调的未来翻一倍了,眼下比之前的20万不就已经翻了一倍么,你们求新已经大赚特赚了。”
程诺站出来笑道:“虞先生这话可就不对了,此一时彼一时嘛,当初求新机器厂的事大家也都知道,现在不同了,自然要回归它应有的价格,况且账本你也看到了,每年的利润还是很足的,照这个情况下去,很快就能回本。”
身为求新机器厂的大股东,程诺之所以拒绝控股,也是最大程度保留朱志尧的积极性,一边后面能尽心尽力的为厂子的发展努力。
虽然时代的走向程诺比较清楚,但对于细节的把控,程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无法与同时代的顶尖人物去比拟,还不如直接放开手脚,去押注投资来的合适。
如今刚刚在求新机器厂上投了一笔钱,现在不仅能转危为安,还可能小赚上一笔,在这其中自然是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
程、朱双人的“围攻”之下,虞洽卿连连告饶:“好好好,是我错了,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还不知足,该赔礼道歉,这样吧,我在豫园为二位摆上一桌,你们觉得如何?”
虽然深知对方投机取巧的为人,但生意一场,基本的脸皮还是要有的。
由虞洽卿做东,三人又叫上一些上海商界的朋友,来到豫园摆了一桌。
可就是这桌普普通通的饭局,让程诺捕捉到了一丝价值千金的信息。
“虞先生,刚刚听你说,刚认识了一个姓蒋的年轻人,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程诺夹着快子,有意无意道。
“对,这人还是我的同乡。”说到这里,虞洽卿忍不住笑了:“说起来我这位同乡年纪不算大,但脾气可不算小,性格也有些孤僻,但挡不住这人有几分才华,曾担任粤军总司令部作战科主任……”
一通介绍下来,程诺几乎可以确定,此人正是鼎鼎大名的中正老哥。
眼下正受到粤军将领排挤,离职滞居在上海,跟着一些国*党的元老做起生意。
当然中正老哥也不是什么做正常生意的料,也正因为这样,反而进入了虞洽卿的视野,从生意投资转变为政治投资,也难怪中正老哥后面在日记里骂他市侩、奸商,难听归难听,但情况基本属实。
想到这里,程诺的心里基本有了数。
“历史的大势不可阻挠,但我自己完全可以借势,利用先发优势去接触落魄的中正老哥,后面再像段、郭二位将军那样,潜伏在其深处,为我党提供情报,效果绝对非同寻常。”
在脑海里暗暗有个规划,程诺打听完中正老哥的近况后,就以身体不适悄悄离开。
换做常人,这个理由完全说的通,但在朱志尧看来,基本就不靠谱。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深知程诺的身体就跟小牛犊子一般,喝酒也如同牛饮,这种小酒局在他看来,那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离开。
程诺刚走没多久,朱志尧也忽然不省人事,等到下属把他搀扶到车上后,浑浊的眼神立马清明起来。
前面副驾驶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程诺本人。
“朱老好演技,要换做常人,还不一定能发现朱老在这里藏了一手。”程诺扭头笑道。
“生意场上么,拼的就是演技好,谁的演技好,谁走的路就能更长,就像刚才桌上的那群人,我敢保证个个都是心怀鬼胎。”朱志尧嘿嘿一笑,将之前故意弄在脸上的秽物擦干净。
“也是,毕竟都是虞洽卿叫过来的人,不得不防上一手。”程诺点点头,随即正色道:“不过他前面说的有几分道理,眼下我们国内的经商环境堪忧,对于政治方面还是需要一定的投资。”
朱志尧轻皱眉头:“你指的是刚刚虞洽卿说的蒋姓男子?”
程诺双手环抱:“对,就是这个人,不知道朱老对其有没有印象?”
朱志尧仰头思索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道:“若论政治,之前我倒是参加过上海地方的自治运动,支援过陈其美,好像当时他身边就常常跟着一个姓蒋的年轻人,好像跟他一样也是浙江人。”
“对对对,就是他没错了。”程诺肯定道。
在清末民初这段动荡的历史中,各类刺杀横行,就连与程诺关系甚密的蔡公、陈仲浦都曾搞过刺杀。
而作为中正老哥的靠山,两人同样在这方面是行家,比如陈其美派中正老哥成功刺杀了陶成章,而最后陈其美也被袁大头给刺杀成功,可谓是求仁得仁。
不过眼下正因为靠山倒了,以至于现在的中正老哥的日子没那么好过
仔细盘算了一下时间节点,程诺又补充道:“眼下蒋姓男子虽然奉孙先生之召离沪赴粤,正式进入革*大本营。但实际上常与孙先生等人的意见相左而闹情绪,往返于沪粤之间,正是羽翼未丰之时,所以……”
“嘶”朱志尧沉默一会儿,随即认真道:“经过求新机器厂这一遭遇,我也算明白了,单靠北洋政府那是万万不行,不给支持也就算了,到了关键时刻还会拖后腿……”
“对,就是这个道理。”程诺挪到驾驶位上,将汽车发动起来,缓缓朝着求新机器厂的方向驶去:“不过此人轻浮暴戾,个性粗鲁,朱老跟他接触时,务必小心。”
朱志尧回答道:“好,先跟他接触看看。”
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到对方答应后,程诺又嘱咐道:“尽力就好,这人心思缜密,不用刻意与其接触,只要后面公家不在背后给我们使绊子,我们的投资就算是成功了。”
就这样,两人一路聊着政治投资的细节。
没想到刚刚回去,就碰见陈兆锵在门口不停地转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程诺这边的车还没停稳,就看到陈兆锵围了上来,敲敲车窗玻璃,焦急道:“致远啊致远,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等你好几个钟头了。”
摇下玻璃,程诺伸出头问道:“陈将军,你吃了吗,这边有什么急事吗?”
“嗨,这时候哪还有什么胃口吃饭。”陈兆锵拍着车顶,焦急道:“不是我着急,而是竞争对手比我们急,听说摩根这边已经联系到小鬼子,从三菱那边获得了钢材,而我们这边的原材料储备即将告罄,先发优势马上就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还没等程诺反应过来,坐在后面的朱志尧就坐不住了,直接推开车门:“致远,老陈,不瞒你们,之前我们炼钢的设备买了,专业人才也请了,但就是不出成果,问题归根到底就出在技术方面。”
陈兆锵询问道:“致远不是刚刚从德国拿过来的克虏伯钢的技术吗,现在研究有进展吗?”
这边考虑到求新机器厂刚刚恢复,实力方面肯定不如当初那么顺利,想到这里,即便程诺心里也是十分焦急,但还是主动解围道:“之前因为要被收购的原因,厂子里的人员比较动荡,现在还在攻坚阶段,着急不得。”
不料朱志尧却摆手道:“不,技术攻坚我们几日前就已经完成,眼下只剩下开炉炼钢了。”
“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虽然陈兆锵的心放下去一半,但还是有些担心:“这炼钢的炉子不比其他,重新点燃需要很大的功夫,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吧?”
朱志尧笑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们之前早就考虑过,比起保持炉内温度,生火确实是一个比较费时费力的事,同时还需要不断加温,以期达到目标温度,所以我们干脆一直燃烧状态,有技术和铁矿石,就能立马投入生产。”
陈兆锵吃了一惊:“保持燃烧状态看似更加节省能耗,但问题是距离你们上一炉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中间几乎一直处于闲置状态,这么算来,耗费的资源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对此,程诺也是比较吃惊,虽然知道朱志尧对于炼钢方面仍有执念,但也是没想到生死关头还在苦苦坚持:“朱老,难不成破产清算的这段时间炉子也在燃烧吗?”
“不禁在燃烧,而且从未在我们求新人手里,从未熄灭,也不会让其熄灭!”朱志尧洒脱道:“更准确点说,我们时刻为攻克炼钢技术做准备,比起钢铁对于民族实业发展的重要性,这点耗费算得了什么?不过尔尔。”
说着,便一马当先推开车间大门,朝着里面高声喊道:
“同志们……”
然而“同志”二字刚出,朱志尧突然回过头来,冲着程诺笑道:“我看科学院里彼此之前都称之为同志,大家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斗,在求新这里,我想也跟着喊同志,致远你觉得怎么样?”
程诺敬佩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二话:“朱同志,谢谢你。”
朱志尧顿时哈哈大笑,随即声如洪钟:
“同志们,开炉炼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