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站在甲板上,程诺望着忽隐忽现的海岸线,脸上洋溢着笑容。
“立夫,马上就要到津门了,我看今晚咱们就住在这里吧,刚好带着你尝尝本地的早点,什么狗不理包子、耳朵眼炸糕、煎饼果子挨个儿让你尝尝。”
姜蒋左非但没有感到高兴,而且还忧心忡忡:“致远你给我老师说,是不是先让我在这吃好了,回头好让我去尝老北平的豆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敬谢不敏咯!”
程诺一把搂住好友的肩膀,脸上的笑意更要浓上三分:“瞧你这说的,豆汁什么的地道是地道,可对于咱这种外来户来说太过残忍了,不过嘛,卤煮、爆肚和炒肝儿什么的可以尝试尝试。”
虽然不明白程诺嘴中所说的这三样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姜蒋左这绝对不是什么美食,甚至有可能还是黑暗料理,果断拒绝道:“免了,到了北平天气干燥,我还是愿意以清澹为主,好东西你就先留着吧。”
伴随着两人之间的玩笑,轮船距离海岸线越来越近,不少旅客已经提着收拾好的行李,提前从厢房里出来,来到甲板上排队等待上岸。
感受到身边的空间不断被压缩,姜蒋左的神情隐隐有些不安,眼神忽左忽右。
这一幕恰巧被程诺捕捉到了,伸出手掌在好友眼前晃了晃:“哎,小伙子,瞅啥呢?这不是快到了吗,咱们也该回去收拾东西了。”
回过神来的姜蒋左依旧有些紧张,轻声说道:“致远,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不怀好意地盯着咱们,刚刚那一瞬间让我毛骨悚然,想顺着感觉去搜寻时,又什么都没找到,你说会不会是……”
程诺瞬间心领神会,从背后拍拍好友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穿过人群来到高层船舱,居高临下果然发现了问题:
有人频频向这里观察,脸上极尽阴鸷狠戾,恶意满满。
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面与程诺他们发生冲突的岩崎广志,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
不过已经吃过亏的东洋人也知道这船是中国人的船,继续在这上面发生冲突,兄弟俩很可能再吃大亏。
所以哪怕是背后仇视程诺他们,也不敢正大光明表露出来,时不时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尽可能不让路人察觉,贼头贼脑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或许是东洋人做贼心虚,也或许是程诺的目标太大,几个呼吸后两人的视线几乎就交叉在一起。
岩崎广志呼吸一滞,没有多大犹豫就把目光挪开,顺带着低头就要躲藏起来。
程诺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他,笑声朗朗:“广志先生,到了中国领土,这里可不比你们岛国,我们地大物博,什么样的地形都有,走路可一定要当心啊,可别摔着了!”
出人意料的是,两人之间就好像排练过剧本一番。
程诺的话音刚落,东洋人就一个趋趔直接摔了个狗啃泥,惹得旁人捧腹大笑。
“哎哎哎,这东洋人有点意思啊,马上到中国领土立马三叩九拜行大礼,可以啊!”
“瞎说,古有张翼德长坂坡一声吼吓破夏侯杰,今天我们当代青年吓趴倭寇,实乃遥相呼应,当真妙极!”
“对了,这位年轻人叫什么名字……诶?这人怎么不见了?”
……
东洋人出洋相的一瞬间,程诺就已经转身离开,脸上早已不见了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严肃。
“致远,咱们这算不算彻底撕破脸皮?”姜蒋左迅速将程诺拉至一旁,忧虑道:“这东洋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我估摸着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程诺远眺着海面:“以当前的态势来看,两国之间实力的天平已经严重倾斜,绝对不会继续和平下去,莫说这岩崎兄弟俩与我们本来就是竞争关系,单是长远未来,彼此也是你死我活。”
姜蒋左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不吐不快:“眼下北洋公家虽然不争气,但它毕竟还是我们我国法理上的管理机构,如今正向东洋不停地借钱,足以见得其中干系匪浅,利益错综复杂,
据我所知,京师警察厅以登载两国借款消息,封闭了相当多的报馆,就连李先生的《cz报也没放过,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程诺叹了一口气,转身靠着栏杆:“而且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了解到东洋公家照会北洋公家,将按照《陆军共同防敌协定在北边增兵至6万人,并且还有继续恶化的趋势。”
“对啊!”姜蒋左站到程诺面前,激动道:“明知山有虎,为什么偏向虎山行?”
“很简单,正是因为北洋公家指望不上,我们才要借着民族情感,将大家团结在我们身边。”程诺全盘托出。
“你说的是民*主*?”姜蒋左迟疑道。
程诺不置可否,在地上捡起一张纸折成飞机,哈口气,然后尽力往天上飞:“无论是我们造船还是研究钢板,亦或者后面的合成钢技术,追求的都是用国产替代进口。
进口替代本身并非纯粹的经济考虑,而往往包含着发展本国产业的民*主*成分,而这种民**义精神往往嵌于企业家精神之中,比如求新的朱志尧同志,创厂的缘由也是为了立国家富强之基。”
纵观整个民族经济发展历史,我国民族企业家的创业热情既是新兴市场高额利润刺激的产物,又有富国强兵的民*主*诉求,而这也是一战期间民族实业得到飞跃式发展的双翼。
事实上,民族国家建构进程背后往往涌动着民族*这一意识形态,政治民*却恰为民族观念所蕴含,并且是最终注定的趋向。
换言之,民*主*既能引发对外竞争性,又能引发启蒙的民*理想。
可惜历史终究没有像这些有志之士想的那样,民族实业的发展几乎全靠自身,所提交的有关发展工业的的议桉中,能真正落实下来的不过寥寥。
“哪怕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处于紧张状态,但还是得承认,东洋人的民*主*动机相当强烈,而他们公家对这个又比较看重,所以哪怕在同一个起跑线开始出发,我们现在已经落后很多了。”看着飞机,程诺感慨道。
以上这些话姜蒋左听进去了,只不过暂时并没有彻底吸收,脑门上依然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所以你是想说公家指望不上,索性直接将他们跳过,用民**义的旗号团结一批实业家和买家?”
程诺摆摆手,解释道:“事实上民*主*也有强弱之分,流于表面的、三心二意的民*主*完全无助于落后国家的工业化,比如我的老朋友张老,早些年也非常赞同发展机械重工业,可轮到实际行动上,却持悲观态度。”
以张謇为例,他虽然早在清末就鼓吹自主发展机械工业,1913年就任农商总长时却又认为“由钢铁而生之机械工厂,亦可听欧美人建设”。
此种思想倾向虽然有利于轻工业的发展,但对本国战略性产业却会形成冲击,逐步形成“造不如买”的观点。
所以程诺所设想的就是在没有一个健全根据地的情况下,尽可能团结更多的民族企业,模拟出一个国家所未能提供的保护性机制,保障企业的技术发展,进而提升行业的技术存量。
至于消费者群体,这个时代“支持国货”的口号远比其他时期更加响亮。
“挑衅他,激怒他,然后让他更加癫狂,从而做出更多不理智的行为,这样我们的民*主*情感则愈加澎湃。”程诺拍着栏杆,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有些不地道,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准确点来说,程诺这个行为也是向后世的“吃萝卜”学习的,经常在各大媒体平台上看到我们在国际上吃亏。
整个形象就是纯洁善良,整日被外国大灰狼欺负。
可仔细一想,世界经济实力排名第二,国土面积排行第三,那舰艇跟不要钱似的不要下饺子,居然天天被人欺辱,什么便宜都没捞着,这显然很不符合常理。
而姜蒋左哪里知道这些,只是一个劲的点头:“拉仇恨树靶子,我懂了。”
“懂了就好,我们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很不容易,但正因为不容易,所以我们才要扮演好开路者的角色,为后辈披荆斩棘。”纸飞机在空中滑翔半天,最后竟然划了一个半圆,稳稳地落在了程诺的掌心。
看着这架纸飞机,姜蒋左怔怔出神,明明觉得这是普通的飞机,可转了半天回来后,浑身上下似乎弥漫着神秘的味道,揉揉眼细看,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哎哎哎,别看了,船马上就要靠岸了,咱们得赶快收拾东西了。”程诺笑着将纸飞机递过去,拍拍好友的肩膀说道:“喜欢啊?那我送你了,等哪日让巴玉藻亲自带你到天上兜一圈。”
说着,便转身往船舱的方向走去。
旁边的姜蒋左还在愣神中,等真正拿到纸飞机的那一时刻才算是彻底反应过来,赶紧快步追赶。
“哎哎哎,你就这么把我落下了?”
“早就喊你了,谁让你站在那里发呆呢?赶紧走吧。”
“不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止是为了赶紧收拾行李,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啊。”
“当然了,我提前安排好了学院护卫队过来,这不赶紧趁着人相对少一点时,让他们好接上咱们,免得中间出现什么意外。”
“我还以为你激怒那东洋人之后什么都不管呢,合着你早有准备啊?”
“嘿嘿,我可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对于一些非常人群体,只能以非常人思维进行判断,做好最坏的打算,免得这东洋人狗急跳墙,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于这些护卫队,姜蒋左还是有些了解。
毕竟他们的主教官蒋白里,也是跟着他们去了欧洲一趟,据说从一战战场上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等到回国时,姜蒋左等人留在上海做实业,而蒋百里则马不停蹄地赶往津门,理由就是看看他的这些“学生”有没有趁着他离开这段时间荒废记忆,同时新获得的“杀人技”传授出去。
果然没让程诺他们失望,还未下船就看到护卫队众人穿着特质背心,一字排开正等待着他们。
一顿行礼下来,频频引人侧目。
姜蒋左看得眼花缭乱,吞咽了一下口水后才说道:“致远,这就是你说的护卫队吗,怎么精神面貌这么英气逼人?他们真的是当初直隶洪水中获救的难民吗?这前后差异未免太过夸张了吧?”
一个个问题不断抛出来,让蒋百里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些话就是对他,以及他身后的“学生”们最大的认可与嘉奖。
谢过要接行李的护卫队成员,程诺乐呵呵道:“如果不信,你可以亲自去看看,有了调查才有发言权嘛!”
果不其然,轻度的健身会吸引异性,但深度的健身则更能吸引同性。
尤其是在得到膳食荤素合理搭配、规律起居锻炼的情况下,虽然从外表看上去这些成员的肌肉并不算很发达,但实际上十分匀称,满足爆发力的同时又能最大程度保证敏捷度。
这一点,得到了姜蒋左的亲身验证。
“百里,你们还招人吗?要不我也跟你一起锻炼吧,要求不高,只需要跟刚才的那位王姓同志一个身板就成。”姜蒋左艰难把目光收回来,忍不住意动道。
蒋百里开玩笑道:“那好啊,不过我们现在的选拔标准要比之前高了,你可得做好准备?”
姜蒋左好奇道:“什么标准?”
蒋百里回答道:“短跑,长跑,引体向上……”
还没等对方说完,姜蒋左直接泄气道:“行了,与我无缘了,后面的就不用听了。”
说完这话,场面立马升起一股欢乐的气息。
不过等大家笑完,蒋百里正色道:“院长同志,尼古拉·特*拉昨天已经到达北平,我们这边已经将他妥善安排在住所,等待你的下一步指示。”
“辛苦了,这下子估计有特*拉先生麻烦的了。”程诺点点头,随后向姜蒋左说道:“为了科学院大家能吃饱饭,咱们得抓紧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