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熟悉的家门前,任飞踌躇不前,甚至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前世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心中的愧疚越积越重,沉重到几乎无法呼吸。
任飞前世跟父亲一直冷战了几十年,甚至为了逃离父亲他选择了离开博海,独自到南方去闯荡,每年只有春节的时候才回家来一趟,而且还是因为顾佳的坚持才回来的。
在任飞的记忆中,似乎每一年的春节假期都是跟父亲在争吵中度过的,整个假期他在这个家住的时间还不如在岳父家住的时间长。
现在重生回来了,我该怎么处理跟父亲之间的关系?
随着年龄的增长,任飞已经理解了当年父亲的苦衷。
父亲是军转干部,军转干部转业到地方是很难受到重用的,一般都是挂个闲职或者是被安排到一些无足轻重的部门,而父亲却凭借着自己的工作能力和刚正不阿的性格从工业局副局级调研员被任命为局长,又从工业局局长被提拔为主管工商业的副县长直至退休,仅从父亲的一生的仕途上也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今生任飞肯定不会把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处理的那么糟糕,可是,他也肯定自己不会按照父亲给他规划的人生道路走下去。
仕途,不适合他。
更何况此时的任天又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多出了几十年的人生阅历,能让他看上眼的官位,恐怕就只有金字塔最顶尖上的那几把椅子了。
任飞正在胡思乱想,这时院门突然从里面打开,门口的任飞和正准备走出来的几个人打了个照脸,竟然还都认识。
任飞下意识的开口向那几个人打招呼:“孙书记,于厂长,王书记,你们怎么来了?”
正出门的三个人正是棉纺厂的一二把手和任飞他们织造车间的王书记。
任飞叫得出孙书记和于厂长的名字,可是孙书记和于厂长却并不认识任飞。
三千多人的国营大厂,厂领导怎么可能认识厂里的每一个职工。
不过既然能在这里遇到,他们已经隐隐猜到门前这个推着自行车的年轻人是谁了,不过他们还是要向织造车间的王书记确认一下。
走在最后的王书记见孙书记和于厂长看过来,急忙开口介绍:“书记,厂长,这位就是我们车间的任飞同志了。”
孙书记和于厂长看向任飞,先后向任飞伸出了手,脸上堆满了笑容。
孙书记握着任飞的手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小任同志一看就是一表人才,听说你的学历还挺高,都怪我工作疏忽,没有把你安排到一个可以施展才华的工作岗位。”
任飞讪笑,心中却在腹诽。
我的学历和家庭关系都在档案上写着呢,这个年代哪个单位分配来一个带着干部指标的大专生不都得经过厂部开会研究后才能确定工作岗位,我分配到棉纺厂本来就已经是个意外,您这位厂领导连我的档案都没看过这应该也算是一个意外吧?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多了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任飞知道棉纺厂已经是末日黄花,再继续在厂里待下去也只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于厂长也跟任飞热情的握手,笑道:“任飞,你能积极响应政府号召,第一个跟咱们厂签订停薪留职协议,为咱们厂推进停薪留职工作开了一个好头,我代表厂部感谢你。”
任飞笑笑:“于厂长客气了。”
场面话说完了,于厂长回头向院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偷偷捏了一下任飞的手,低声说道:“任飞,如果哪一天你想回厂工作了直接到厂里来找书记或者是我就好,我们会帮你安排的。”
孙书记脸上露出笑容,轻轻点了一下头。
还是这个小于会做人,知道把我也带上。
孙书记眼角余光扫到织造车间的那位王书记也附和着跟着点头,忍不住心生一丝厌恶。
这个王耀中白活了一把年纪,以前我还一直把他当自己人看待,他早就知道任飞是任副县长的儿子,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一直没向我汇报,如果今天不是小李给我打电话核实这事儿我还被蒙在鼓里。
看来回去之后要跟小于商量一下,停薪留职这么大的事儿不能只动员厂里的职工们,适当的也要有几位领导干部起一下模范带头作用。
送走孙书记三人,任飞这才得空直视送客出来的袁雪,动情的喊了一声妈。
如果不是还推着自行车,任飞真想扑进袁雪怀里给她来个深深的拥抱,像小的时候一样赖在老妈怀里怎么打也不离开。
结果,袁雪却是一脸幽怨的看着任飞轻轻叹了口气,责怪道:“你这孩子太任性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回来跟我和你爸商量一下。现在木已成舟,你爸也表明了态度,恐怕你以后再想进国营单位也难了。”
听到袁雪抱怨,任飞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推车进院一手搂住袁雪肩膀笑道:“袁大夫,我这不是为了配合我爸工作么?你信不信,就算我今天没有主动停薪留职,老爸他也会命令我明天到厂里去办手续。”
袁雪嗔怒的用手指戳了一下任飞额头:“你们父子两个一个比一个有主意,真拿你们俩没办法。算了,明天我去找一下丁院长,看看能不能给你在县医院安排一个临时工。”
任飞讨好的在袁雪额头使劲亲了一下:“还是袁大夫对我最好了,不过您也知道我从小就怕打针,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敢到医院去找过您,您还想让我到医院去上班,您还是饶了我吧。”
袁雪愁眉苦脸的推开任飞:“都这么大了还没正形,算了,工作的事儿回头再说,你上的那个班那么辛苦不上也罢,反正现在也无法挽回了,你就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等你爸不忙了再让他给你安排个工作。”
任飞笑笑:“他还有不忙的时候?等他不忙了,估计也该退休了。”
袁雪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你先回屋吧,别去打扰你爸,他正跟你马叔叔在谈工作。”
任飞听到不用去见老爸,无形中偷偷松了口气,嘿嘿一笑从自行车后座上扯下一个太阳能热水袋,笑道:“老妈,我孝敬您一个好东西,从明天起您就可以不用再去公共浴池洗澡了。”
袁雪好奇的接过任飞手中的太阳能热水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任飞搬梯子架到西厢房墙上,爬到半截冲着袁雪伸出手:“妈,您递给我,这叫太阳能热水袋,扔到房顶上加满水,太阳晒一天下来袋子里的水就变成热水了,这一袋子热水足够咱一家三口洗淋浴的了。”
袁雪把太阳能热水袋递给任飞,说道:“就这么一个破塑料袋能好使么?”
任飞拿着上房,蹲在房顶上笑道:“这太阳能热水袋造价低廉,却跟太阳能热水器是一样的功能,装一个太阳能热水器要好几千块钱,就连咱这样的家庭都不舍得花那么多钱装太阳能热水器,您说那些普通老百姓又有几个愿意花钱装那个的?这个就不一样了,物美价廉,家家户户都买得起,有了它您说谁还愿意到公共浴池去洗那看不到底儿的黄汤。”
听任飞说起公共浴池的黄汤,袁雪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北方地区天气寒冷,尤其是到了秋冬季洗澡很不方便,就像博海县城,这么大一个县城六七万人口就只有一家国营的公共浴池,袁雪去过一次,那池子里的水简直比小米粥还要稠,她在池子边站了半天愣是没敢下去,最后只在喷头下随便冲了冲就赶紧逃走了。
袁雪平时洗澡都是在县医院内部的浴池里洗,也是只敢洗淋浴。
县医院的浴池虽说是内部浴池,而且还是医院这种单位的,不过卫生条件比县里那个国营公共浴池也好不到哪儿去,凭关系混进去洗澡的人太多了,池子里的水一样也是看不到底儿。
其实就算是新放的水袁雪也不敢下去,这可是医院浴池啊,谁知道谁身上带着什么细菌,万一要是交叉感染那可就麻烦了。
袁雪都不知道跟任飞老爸抱怨过多少次了,可是任飞老爸却总是那句话:“咱们是人民公仆,不能搞特殊化。”
现在任飞说以后就能在家里洗澡了,这对袁雪来说简直比涨工资还要令人兴奋。
袁雪仰头看着任飞蹲在房顶上摆弄那个太阳能热水袋,一边提醒他小心点,一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个太阳能热水袋多少钱买的?”
房顶上的任飞犹豫了一下,低头冲着袁雪问道:“十五,老妈您说贵不贵?”
扶着梯子的袁雪吃了一惊,说道:“如果它真的能出来热水,够咱一家三口洗澡的,那太便宜了啊。”
任飞身子一晃差点没从房顶上掉下来。
十五块钱您还嫌便宜?您知不知道这东西我是一块五批发来的?嗯?